它直跳了起来,从我手下一窜而过,带翻了桌上的一杯我为了提神而准备的浓茶,所有的习题本都泡进了水里,我来不及抢救习题本,随手抓起一个砚台,对着它扔过去,它矫捷的一闪,那砚台正正的落在爸爸最心爱的那个细磁花瓶上,把花瓶砸了个粉碎。
"完了!"我想,一不做,二不休,我抓起桌上任何一件可以做武器的东西,对它发狠的乱砸一通。于是,铅笔盒、墨水瓶、橡皮、镇尺、书本、茶杯盖,满屋乱飞,而它,仍然从容不迫的说着:"妙,妙,妙!"然后轻轻一跃,就上了橱顶,超出了我的势力范围,居高临下,用那一只邪恶的眼睛对我满不在乎的眨着。
我们这一场恶战,把全家的人都吵醒了,妈妈首先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问。
"什幺事?小瑜?发生了什幺?"
"就是那只臭猫嘛!"我跺着脚指着橱顶说。
爸爸和小弟也跑了进来,爸爸看看弄得一塌糊涂的屋子,皱着眉说:"这是怎幺弄的?小瑜,你越大越没大人样子,一只小猫怎幺会把房间弄成这样子,一定是你自己习题做不出来,就拿这个小客人出气!"
小客人!我文绉绉的老爸爸居然叫这个混帐的小丑猫作小客人哩!但,接着,爸爸就大发现似的叫了起来:"啊呀!我的花瓶!我的景德细磁的花瓶!"
完了!我想。翻翻眼睛说:"是那只臭猫碰的嘛!"
"是吗?"爸爸走过去,在那一大堆磁盘中把那个肇祸的砚台拾了起来,盯着我问:"这砚台也是小猫摔到花瓶上去的吗?"
我噘着嘴,一声不响。于是,爸爸开始了训话,从一个女孩子应该有的恬静斯文开始,到人类该有博爱仁慈的精神,不能仇视任何小动物为止,足足训了十分钟。等爸爸的训词一结束,那小猫就在橱顶干干脆脆的说:"妙!"
爸爸抬头看看那个神气活现的小东西,点点头说:"这小猫满有意思,我们把它养下来吧!"
"啊炳!"读小学三年级的小弟发出了一声欢呼,立即对那只小猫张着手说:"来吧,小猫!我养你!"那小猫竟像懂得一样,马上就跳进了小弟的怀里,还歪着头对我瞥了一眼。
我恨得牙痒痒的,暗中诅咒发誓的说:"好吧!慢慢来,让我好好收拾你,倒看看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就这样,这只小猫在我们家居住了下来。没多久,妈妈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美美。我不知道妈妈为什幺要叫它美美,说老实话,它实在不美,叫它丑丑还更合实际一些。但,全家都叫它美美,我也只得跟着叫了。
美美十分了解我对它的恨意,所以,它从不给我机会接触它,而且,它还常常来撩拨我。经常在我的习题本上留下梅花印子,把鱼骨头放在我打开的书页里,逗得我火来了,对它乱骂一通,它就斯斯文文的舌忝舌忝爪子,说一声"妙!"然后,爸爸必定要教训我一顿,因为他最恨我说什幺死鬼啦,要命啦,下地狱啦,滚蛋啦……这些粗话,他认为男孩子说这些话都十分不雅,何况我是女孩子!因此,自从美美进门,我几乎三天两天就要挨一次训。这还罢了,没多久,我就发现美美有一个习惯,一定要在我的枕头上睡觉,我看到了就要打它,但从来打不到它,逼得我只好换枕头套。有一天,我竟看到它站在我的桌上,从我的茶杯里喝茶,这一气非同小可,我立刻向全家警告,如果赶不走美美,我就要离家出走了。妈妈听了笑笑说:"为了一只猫要走吗?小瑜,别孩子气了!"
小瑜!我猛然有个大发现,这名字听起来多像"小鱼",怪不得我拿美美没办法呢,从没听说过鱼斗得过猫的。我看,总有一天,它会把我吃掉呢!从此,我只得在美美面前低头,认栽认定了!
我终于跨进了大学之门,别提我有多高兴,多自满了!那几天,美美一见我,就斜着眼睛说"妙!"我总会瞪它一眼说:"当然妙啦!"
一进大学,麻烦跟着来了,没多久,我和班上一位男同学相交得颇为不恶。他有一对朦胧的大眼睛,一个挺直的希腊鼻子。身材高高的,皮肤白白的,是全班最漂亮的一个男孩子,他喜欢作诗,同学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做"诗人",他也拿了许多他作的诗给我看,我对诗是外行,他那些诗也不过是些风花雪月的东西。但我能够背诵的几首名诗,如"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和"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以及什幺"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也不外乎"风""花""雪""月",所以,我也认为他的天才不减于李白杜甫了。
我和"诗人"的交情日深,爸爸妈妈也略闻一二,于是,爸爸表示要见见这位"诗人"。那真是个大日子,我约定了"诗人"到我们家来,这还是"诗人"第一次到我们家来拜见爸爸妈妈哩!从一清早,妈妈就把家里收拾得特别干净,自己也换了件新衣服,整日笑吟吟的,大有"看女婿"的劲儿。
晚上准八点,"诗人"来了,他也穿了件十分漂亮的米色西装,头发梳得光光的,显得更英俊了。进门后,大家一阵介绍,"伯伯""伯母"的客套了一番,然后分宾主坐定。我倒了杯茶出来,他刚伸手来接,突然,美美不知从那个角落里直窜了过来,茶泼了他一手一身,茶杯也掉到地下了。美美,真是和我作对定了!气得我拚命瞪眼睛,诗人也顾不得收拾地下的茶杯破片,只慌慌忙忙的用手帕擦衣服上的水渍。这一下足足乱了五分钟才弄清楚。然后,爸爸问诗人:"您和小女是同班同学吧?"
"是,是。"诗人说。
"听说您很会作诗呢!"
"那里,那里,随便写写而已。"诗人说。
"妙。"美美插进来说,自从茶杯打翻之后,它就一直蹲在诗人的面前,用它那只独眼把诗人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的仔细研究着。
"很希望能听到您念一首您的诗呢!"爸爸说,带着种考察的意味。
"不敢当,还请老伯多多指教!"诗人说,但脸上却有种骄傲的神情,对于他的诗,他向来是颇自负的。于是,他正了正身子,美美却歪歪头,继续盯着他看。他望了美美一眼,显然被这只小猫弄得有点不安。然后,他开始朗诵一首他的近作:"呜─呜─呜─"美美的独眼眨了眨,又歪了歪头。
"呼呼的风,吹啊,吹啊……"诗人一本正经的念着。
"妙!"美美大声说,出其不意的对诗人身上扑过去,一下子纵到他的肩膀上,平举着尾巴,在他的脸上扫着。诗人张惶失措的站起来,诗也被打断了,狼狈的说:"这……这……这……"
"美美,下去!"我叫。
美美充耳不闻,开始在他肩膀上踱起方步来,在一边看的小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爸爸也要笑,好不容易忍住了,我冲过去,想抓住它,它立刻跳上了诗人的头顶,又从诗人的头顶跃上了柜顶,在那儿轻蔑的望着诗人,还高高兴兴的说:"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