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萍,我受的苦比你多,我心灵上的担子比你重,你要学习容忍和原谅,我愿意看到你欢笑,不愿看到你流泪,你明白我的话吗?”“唔,”我哼了一声,阖上了眼睛。隔了好久,我又模模糊糊的听到妈妈在说话,我只听到片片段段的,好像是:
“依萍,你刚刚问我有没有恋爱过?是的,我爱过一个人……真真正正的爱……漂亮……英俊……任何一个女人都会爱他……这么许多年我一直无法把他从心中驱除……”
妈妈好像说了很多很多,但她的话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听不见了,我的眼睛已经再也睁不开,终于,我放弃去捕捉妈妈的音浪,而让自己沉进了睡梦之中。
第五章
天气渐渐的暖和了,三月,是台湾气候中最可爱的时期,北部细雨霏微的雨季已经过去了,阳光整日灿烂的照射着。我也和这天气一样,觉得浑身有散发不完的活力。我没有开始准备考大学,第一,没心情,一拿起书本,我就会意乱情迷。第二,没时间,我忙于和何书桓见面,出游,几乎连复仇的事都忘记了。生平第一次,我才真正了解了什么叫“恋爱”。以前,我以为恋爱只是两心相悦,现在才明白岂止是两心相悦,简直是一种可以烧化人的东西。那些狂热的情愫好像在身体中每个毛孔里奔窜,使人紧张,使人迷乱。
何书桓依然一星期到“那边”去三次,给如萍补英文。为了这个,我十分不高兴,我希望他停止给如萍补课,这样就可以多分一些时间给我。但他很固执,认为当初既然允诺了,现在就不能食言。这天晚上又是他给如萍补课的日子,我在家中百无聊赖的陪妈妈谈天。谈着谈着,我的心飞向了“那边”,飞向了何书桓和如萍之间,我坐不住了,似乎有什么预感使我不安,我在室内烦躁的走来走去,终于,我决定到“那边”去看看。抓了一件毛衣,我匆匆的和妈妈说了再见,顾不得又把一个寂寞的晚上留给妈妈,就走出了大门。
到了“那边”,我才知道何书桓现在已经改在如萍的房间里给如萍上课了。这使我更加不安,我倒不怕如萍把何书桓再抢回去,可是,爱情是那样狭小,那样自私,那样微妙的东西,你简直无法解释,单单听到他们会关在一个小斗室中上课,我就莫名其妙的不自在起来。尤其因为这个改变,何书桓事先竟没有告诉我。爸爸在客厅里,忙着用橡皮筋和竹片联起来做一个玩具风车,尔杰在一边帮忙。爸爸枯瘦的手指一点也不灵活,那些竹片总会散开来,尔杰就不满的大叫。我真想抓住爸爸,告诉他这个贪婪而邪恶的小男孩只是个使爸爸戴绿帽子的人的儿子!(当我对尔杰的观察越多,我就越能肯定这一点。)可是,时机还未成熟,我勉强压下揭露一切的冲动。直接走到如萍门口,毫不考虑的,我就推开了房门。
一刹那间,我呆住了!我的预感真没有错,门里是一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局面。我看到如萍坐在书桌前的椅子里,何书桓却紧倚着她站在她的身边,如萍抓着何书桓的手,脸埋在何书桓的臂弯里。何书桓则俯着头,在低低的对她诉说着什么。我推门的声音惊动了他们,他们同时抬起头来看我,我深深抽了口冷气,立即退出去,把门“砰”的碰上。然后,我冲进了客厅,又由客厅一直冲到院子里,向大门口跑去,爸爸在后面一叠连声的喊:“依萍!依萍!依萍!你做什么?跑什么?”
我不顾一切的跑到门口,正要开门,何书桓像一股旋风一样卷到我的面前,他抓住了我的手,可是,我愤愤的抽出手来,毫不思索的就挥了他一耳光。然后,我打开大门,跑了出去。刚刚走了两三步,何书桓又追了上来,他把手按在我的肩膀上,用力使我转过身子来。他的脸色紧张而苍白,眼睛里冒着火,迫切而急促的说:
“依萍,听我解释!”“不!”我倔强的喊,想摆月兑他的纠缠。
“依萍,你一定要听我!”他的手抓紧了我的胳膊,由于我挣扎,他就用全力来制服我,街上行人虽然不多,但已有不少人在注意我们了。我一面挣扎,一面压住声音说:
“你放开我,这是在大街上!”
“我不管!”他说,把我抱得更紧:“你必须听我!”
我屈服了,站着不动。于是,他也放开了我,深深的注视着我的眼睛,说:“依萍,当一个怯弱的女孩子,鼓着最大的勇气,向你剖白她的爱情,而你只能告诉她你爱的是另一个人,这时,眼看着她在你眼前痛苦、绝望、挣扎,你怎么办?”
我盯住他,想看出他的话中有几分真实,几分虚假。但是,这是张太真挚的脸,真挚得不容你怀疑。那对眼睛那么恳切深沉,带着股淡淡的悲伤和祈求的味道。我被折服了,垂下头,我低低的说:“于是,你就拥抱她以给她安慰吗?”
“我没有拥抱她!我只是走过去,想劝解她,但她抓住了我,哭了,我只好攫住她,像个哥哥安慰妹妹一样。你知道,我对她很抱歉,她是个善良的女孩,我不忍心!依萍,你明白吗?”“她不是你的妹妹,”我固执的说:“怜悯更是一件危险的东西,尤其在男女之间。”
“可是,我对她绝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情!”
“假如没有我呢,你会爱上她吗?”
他沉思了一会儿,困惑的摇摇头:
“我不知道。”“这证明她对你仍然有吸引力,”我说,依然在生气:“她会利用你的同情心和怜悯心来捉住你,于是,今晚的情况还会重演!”“依萍!”他捉住我的手腕,盯着我的眼睛说:“从明天起,我发誓不再到‘那边’去了,除非是和你一起去!我可以对如萍他们背信,无法容忍你对我怀疑!依萍,请你相信我,请你!请你!”他显然已经情急了,而他那迫切的语调使我心软,心酸。我低下头,半天没有说话,然后我抬起头来,我们的眼光碰到了一起,他眼里的求恕和柔情系紧了我。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把手插进他的手腕中,我们的手交握了,他立即握紧了我,握得我发痛。我们相对看了片刻,就紧偎着无目的的向前走去。一棵棵树木移到我们身后,一盏盏街灯把我们的影子从前面挪到后面,又从后面挪到前面。我们越贴越紧,热力从他的手心不断的传进我的手心中。走到了路的尽头,我们同时站住,他说:“折回去?”我们又折了回去,继续缓缓的走着,街上的行人已寥寥无几。他说:“就这样走好吗?一直走到天亮。”
我不语。于是,在一棵相思树下,他停住了。
“我要吻你!”他说,又加了一句:“闭上你的眼睛!”
我闭上了。这是大街上,但是,管他呢!
三月底,我们爱上了碧潭。主要的,他爱山,而我爱水,碧潭却是有山有水的地方。春天,一切都那么美好,山是绿的,水是绿的,我们,也像那绿色的植物一样发散着生气。划着一条小小的绿色的船,我们在湖面享受生命、青春和彼此那梦般温柔的情意。他的歌喉很好,我的也不错,在那荡漾的小舟上,他曾教我唱一首歌:
“雪花儿飘过梅花儿开,燕子双双入画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