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不想出去走走吗?”
“等下星期吧!好不好?季文?下星期一定去!”
季文笑了起来,但笑得有点儿勉强:
“你这语气真像在哄一个孩子:哦,不要闹,乖,妈妈下次带你去!”
旭琴也笑了。早餐之后,旭琴又开始动笔写一篇小说,室内显得非常的安静。季文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给学生们改著考卷,或者由于学生们的成绩不合理想,他不时摇摇头,轻轻的叹息一声。旭琴迅速的在稿纸上奋笔疾书著,她又沉迷在自己的小说里了。安静并没有维持多久,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打破了寂静。季文站起身来,脸上掠过一个近乎喜悦的笑容,似乎高兴著有客人来拜访。他把考卷放在桌子上说:
“猜猜谁来了?”旭琴摇摇头,表示无从猜起。季文走到门边,打开了门。旭琴伸出头去,看到一个陌生的少女站在门口,正畏羞著的、嗫嗫嚅嚅的在问:“请问,艾文先生是不是住在这里?”
旭琴突然想起来了,这是她的一个读者,姓什么,她已记不清了。但确实有这么一个女孩子,曾写信说要来拜访她。于是,她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用清脆而愉快的声调说:
“我就是艾文!你请上来坐吧!”
那少女的眼睛中流露出一种天真的光彩,但脸庞却由于腼腆而羞红了,她低低的、轻轻的说:
“我是方晓琳,我写过信来……”
“喔,我知道。”旭琴微笑著说。
方晓琳月兑掉了鞋子,走上榻榻米,在旭琴那间书房兼客厅的屋子里坐了下来。旭琴一面把季文介绍给她,一面禁不住的打量著她。她很美,美的并不是她的脸庞,而是她那种天真纯洁的神情,和那腼腆娇羞的韵致。她有一对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面好像永远包藏不住丝毫的秘密。鼻子小小的,鼻尖微微的向上翘,嘴唇的轮廓很分明,不大也不小。头发是烫过的,但很短,随意的披在耳际。穿著一件浅绿的毛衣,底下是一条绿色的大花的裙子。看样子,年龄不过只有十七、八岁,而且显然没有参加过社交的场合。
旭琴倒了一杯茶给她,她站起身来接过了。季文燃起一支烟,望著她问:“方小姐在读书?”“没有,高中毕业之后就没有读了。”
“也没有做事吗?”旭琴问,很想设法使空气轻松一点儿,因为晓琳好像在回答老师的口试似的。
“没有。”晓琳摇摇头。
“方小姐对写作很有兴趣?”季文又问。
“啊,是的,我很想和艾……艾……文先生学习一下写作。”晓琳有点紧张的说,显然她不知道如何称呼旭琴,也不知道自己的请求会不会遭受拒绝。
“喔,我的名字叫李旭琴,艾文是笔名,假如你不认为我托大的话,就叫我一声琴姐吧!”旭琴轻松的说,一面又笑著说:“我真不敢说在写作上能帮你忙,但如果你对它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在一起研究研究。关于写作技巧,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诉你,但,写作最主要的还是要多看和多写。”
很快的,晓琳摆月兑了她的拘谨和畏羞,她天真活泼的个性逐渐显露了出来。不一会儿,她已经很愉快的把自己的家世都和盘的托出来了。她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爸爸在港务局做事,家庭经济情形很好,她有三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她是家里的小女儿,去年才在二女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因为每天在家里没有什么事,所以想学习一下写作。她说话非常的生动和天真,当她说她父亲是矮矮胖胖的个子,冬天穿上大衣就活像一只熊的时候,季文和旭琴都禁不住大笑了起来。好久以来,他们家里没有这种活泼而愉快的空气了。旭琴笑著说:“听你的谈话,就知道你是可以写小说的!”
晓琳对于旭琴这句话非常认真,立即问旭琴她可不可以把她写的东西拿来给旭琴看,并问旭琴愿不愿意帮她改。当旭琴答应了之后,她高兴得眉毛都飞舞了起来。继而,当她知道季文在学校里教的是英文的时候,又兴奋的嚷著说:
“啊!我早就想找一个老师给我补习英文,你愿意吗?我每星期来三次,每个月付四百块钱薪水!”
季文大笑起来,眼睛里闪耀著亮光:
“补习是可以的,但决不收费,收费就不教了!”
“那么从下星期就开始好吗?”
“当然可以。”晓琳一直谈到中午才走,季文和旭琴把她送到门口,目送她那绿色的影子逐渐走远,旭琴回头对季文说:
“她真可爱,我真想写篇文章,题目就叫作绿衣的少女。”
季文没有说话,只默默的望著前面的道路,眼睛里显出深思的神情。
三
“喔,真奇怪,晓琳最近怎么不常来了?”旭琴望著季文说,她刚刚完成一个中篇,心情显得非常愉快。
“我看你对晓琳著迷了,几天看不到就要问,她也总有她的事,那能老待在我们家里?”季文一面批改著作业一面说,并没有从学生的作业本上抬头来。
“不过,她最近确实不常来了,这个月来,我大概只看到她三四次。告诉你,我猜她有了男朋友了!”
“嗯?”季文抬起头来,注视著旭琴,接著又俯下头去,继续改著作业本。旭琴一面整理著文稿,一面又不经心的说:
“昨天隔壁老陈说,看到晓琳和一个男人一起看电影,个子和你差不多,高高瘦瘦的,可惜老陈只看到背影,不知道他长得怎么样。你看,晓琳对我们越来越疏远了,以前她收到了情书什么的,都要拿来给我看,现在有了男朋友都不告诉我了,下次非问问她不可!”
季文瞪著面前的作业本,手上的红墨水笔在作业本上滴下了一大滴墨水,像是一滴殷红的血点。
旭琴收拾好了文稿,轻快的说:
“季文,这次我决定休息一个礼拜不写东西了,我们到狮头山或者日月潭去玩玩怎么样?你可以向学校请几天假。本来我还想约晓琳一块儿去,但她有了男朋友,大概不会再和我们这对老夫妻一起出去玩了!”
季文仍然注视著面前的作业本。“喂!季文,你听见我说的没有?”
“嗯?”季文像大梦初醒似的抬起头来,眼睛里有一种旭琴不常见的迷茫的神情。“我说出去玩几天,你的意见怎么样?”
“我恐怕不能请假,学校里正在月考。”
旭琴望著季文,她不了解,每次都是季文约她出去玩,而她忙著写稿子,没有时间。现在她有了时间了,他怎么反倒推三阻四的起来了?她深思的看著季文,忽然,她发现季文近来憔悴了很多,鬓边的白发似乎也更多了,其实他还年轻,不应该这样的。于是,她有几分怜惜的说:
“季文,近来你的气色不太好,我看你把那个家庭教师的工作辞了吧!每星期要有三个晚上在外面教书,也太累了一点,何况我们又不是要靠那点儿钱……”
季文突然把红笔往桌上一丢,站了起来说:
“我有点头昏,我要出去走走!”
“季文,你怎么了?头昏就在床上躺躺吧!又跑出去干嘛?等下给风一吹,更得病了!”旭琴皱著眉头说。
季文站定了脚,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盯著旭琴的脸,里面燃著一种野性的火焰。嘴角抿得紧紧的,一脸的倔强、坚决,和某种说不出来的奇特表情。旭琴诧异的看著他,他这种脸色使她想起关在笼子里的狮子,她有点惊慌的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