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完会,何爵生叫住莫朝华。
“怎么?”莫朝华困惑地望着何爵生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赧然地笑问:“我有两张音乐会的票,不知道你晚上有没有空?”
音乐会?莫朝华的眼睛暗了暗,尘封的记忆好像打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疼痛模糊了她的眼睛。
“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然后去听音乐会,好吗?”何爵生说完话,俊脸微微发红地转向一边。
她有多久没有去听音乐会了?自从妈妈的双腿被车子碾断,还是从爸爸不再做一个钢琴师开始,她就失去了听音乐的权利?
“我……”她刚启唇,何爵生便将一张音乐会的门票轻轻地塞在她的手上。
“下班后,我来接你,不见不散。”他说得温柔,口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还不等她说话,他清瘦的身影便消失在会议室的转角处。
“我真的不能去。”她无声地叹息着,将没有说完的话轻轻地说给空荡荡的房间听。
何劲生满脸困惑地望着何爵生。
整整一个下午,也不知道是不是脑筋秀逗了,何爵生一个劲儿地笑,还破天荒地吹着口哨,他们交谈的短短十分钟内,他已经看了手表不下十次。
第一次,何劲生发现,他这个堂弟可能被外星人冒充了。
“爵生,你有什么事吗?”
他还以为要等到他笑得抽筋了,何劲生才会开口。何爵生努力笑得很甜蜜,“今天晚上我有个约会。”快问他是谁,快问他是谁!
“哦。”何劲生不甚关心地低下头,研究病例,还很体贴地说道,“那你可以早点下班。”
何爵生轻松地靠在椅背上,“早点下班是没问题,不过我担心你又抓朝华的小辫子。”
“跟莫朝华有什么关系?”他立即抬起头来,严厉的脸庞有一丝紧绷。
“晚上我要跟朝华一起去听演唱会。”
“你跟莫朝华?”如果他没有记错,莫朝华约了他今天晚上去她家吃水煮活鱼吧?在简信里,信誓旦旦要让他一尝人间美味的人是谁?
“对啊,就我们两个人。”
何劲生猛地拉开椅子,脸色难看地站了起来。
何爵生吃了一惊,也赶紧跟着站了起来,“堂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冷冷地回答,但是莫朝华要出大事了,“我出去一会。”
何爵生听到办公室的门重重地关上,不由为自己的恶作剧开怀地笑出声。
何劲生快步走在大楼的走廊里,一间一间实验室地找过去,都没有看见莫朝华的鬼影。他打通了SPF房的电话,响了许久也没有人来应答。他气急败坏地摔了电话。这个莫朝华,先是想要放他鸽子,现在又搞人间蒸发?
最后他在爵生的办公室里找到一张音乐会的票。
何劲生看了看表,已经到下班时间了。他模了模口袋,车钥匙留在了外套的袋子里。于是他决定先回办公室收拾东西,却不料自己的办公椅上竟然坐着那个他找了一下午的家伙。她不问自取地拿着他的PSP玩游戏,一向生动活泼的娇颜上却面无表情。
“下班了。”他关上门,朝她走了过去。
“我知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等你。”
“你不跟爵生去听音乐会?”他不知道自己的口气里有没有一点酸味,只是他希望能尽量表现得大方一点,“如果你想去,我们可以下次再约。”
“不想去。”她不带迟疑,飞快地否决,快得让何劲生一下就听出了她的不对劲。
“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音乐吗?”
她抬起失去神彩的眸很快地看了他一眼,“我想回家。”她脸上露出一种孤独无助的神情,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等着有人带她回家。
“那我们走吧。”心头闪过一抹慌,他迅速地拿起放在一旁的外套。
她怔怔地盯着PSP屏幕不停闪动着GAMEOVER,喃喃道:“走?走去哪里?我又没有家。”
她声音空洞得可怕,何劲生走上前,将她冰冷的手握在掌心,却怎么也温暖不了她。她不是他一开始认识的那个顽皮的无法无天的莫朝华,也不是他渐渐发现把所有悲伤都隐藏在面具背后的莫朝华,现在的她,就好像回到了很小的时候,还在舞台上飞舞,下了舞台却找不到父母的那个莫朝华,“莫朝华,你到底怎么了?”
她听到他担忧的声音,看见他俊眸里的紧张,突然心里好慌张,“何劲生,东西要摆好,不能乱,不然爸爸会生气的。”她说得好急促,从他的掌心抽出手来,在桌面上不停地整理东西,把每一张纸都压得平平整整,每一个文件夹都有次序地叠好,每一支水笔都盖好套子朝上放着,一边还不停喃喃着,“不能乱,不能乱……”不能乱啊,否则,否则……
“莫朝华!”他将她的身子狠狠地扳正,泪水不落痕迹地从她的眼眶一滴一滴地掉在他的手上,惊痛了他的心,“你怎么了?”
她震惊地瞪着一双眸子,愣愣地望着何劲生,“何劲生……”她也让他痛了,让他难过了吗?
不,这不是她本意……
她以前待他好差,现在她知道是她错了,想弥补了,可是为什么她才朝他前进一步,她就看见他眼底的痛了?为什么她才想对他好,他就会痛?为什么?
“是我,我在!”他重重地把她搂进怀里,让她感到窒息的疼痛,意识到自己还真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对不起,对不起……”她将冰凉的小手轻轻地贴在他的双颊,哭着说,“我也不想这样的,我只是太害怕了。”怕旧梦重演,怕他眼底的痛,惊蛰了她的心。
“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他轻柔地擦去她脸庞的泪水。
“我七岁的时候……赢了比赛,爸爸在巴黎举行音乐会,那是我第一次去听爸爸的音乐会,灯光很美,舞台布置得典雅,在钢琴旁放着一个复古的壁灯,爸爸穿着燕尾服,弹着新谱的曲子……演出很成功。爸爸开着车子带我跟妈妈回酒店,可是——”她骇然地张开双目,流露出恐惧的模样,“可是撞车了,车翻了好几个跟头,玻璃全碎了。我的脸好痛,血流得到处都是。我回头,想喊妈妈救命。可是我看见后座的妈妈被卡在大提琴和车窗间,血一滴滴地溅在爸爸的脸上……后来,妈妈的腿被锯掉了,再也不能跳她最喜欢的芭蕾了。”她抽噎着趴在他的肩膀上,断断续续地讲着很久以前的事情,冷了,就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让他温暖她。
何劲生知道这是她一生最痛苦的回忆,即使他很想吻上她贴在他颈窝的唇,他也愿意克制,将充满欲念与疼惜的吻点滴落在她的发上,“后来呢?”
“爸爸再也不敢开车了,甚至不敢坐车,我们常常在梦里惊醒……我九岁的一天,妈妈让爸爸带我去听音乐会,音乐会那个男人弹的就是爸爸谱的那个曲子,爸爸好怕……音乐会还没有散场,他就带着我跑回家,可是,可是妈妈已经吊死在房、房间里,就像这样。”她两眼翻白,把舌头伸得老长,两只手死死地勒住自己的脖子,“就像这样,就像这样!”
“够了,莫朝华,够了!”他心痛难忍,不忍心她把自己逼到这种田地,“爵生请你去听的音乐会也有这首曲子,是不是?”
她紧紧地咬着唇,渗出的血味让她的唇更鲜艳。她慢慢地凑到他的脸上,用怪异的眼神古怪地瞅着他,小声地说道:“嘘,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