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也就慢慢养成了习惯,即使现在已拥有一颗健康的心脏,即使父母已不需再担心她的病,她还是无法放开心怀去哭泣。
可是,她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体会到这么深这么深的哀伤,轻易就开启了她身体里那个几乎被遗忘的泪水闸门,久违的温润液体就这样不知不觉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干妈惊讶,她又何尝不是呢?但看来她把自己的情绪掩饰得很好,因为干妈轻易就接受了她的说辞。
不过解母坚持不肯再让她洗碗,非要她到客厅里去休息一下。知道解母一旦坚持起来,谁都不能令她改变主意,随心只好乖乖妥协进了客厅,一双眼睛却不自觉地搜寻起屋外那抹孤寂的身影。
她只能看到杜审言的背影。
他就静静地蹲在那儿,面前……想必摆着欣彤的骨灰吧。看不见他烧信的动作,却可以看见纸灰在空中飞舞盘旋的景象,好像一双双翩翩飞去的黑蝴蝶,随心不自禁地联想到梁山伯与祝英台。但梁祝还可化蝶共舞,杜审言他却是形孤影单,孑然一身,只能托蝴蝶代他传送对已逝恋人的刻骨相思与爱恋。
这就是“一寸相思一寸灰”吗?纵使灰飞烟灭,这份情仍是无法磨灭啊!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刻骨铭心的感情?随心不能想象,但隐约又感到心底深处似乎也埋藏着类似的情感。
怎么可能呢?用力甩掉这种无稽的感觉,随心自嘲地笑了笑。她可是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人呀,怎么可能会有那样深刻的感情?!自己也太入戏了吧!
但即使没有过恋爱的经验,有一点随心却可以肯定——
眼前这灰飞蝶舞掩映下悲寂哀绝的背影,会是她此生永难忘怀的记忆。
就这样默默地望着,随心觉得眼睛里又有什么东西威胁着要夺眶而出,慌忙把头侧向一旁,努力眨去眼中快要决堤的泪水,深吸了一口气,待视线不再模糊时,却赫然发现原本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的干爸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不禁又羞又惊,下意识地想转移解父的注意。
“干爸,来,我们再来下棋,这次我一定会赢你。”
丙然,解鹏飞一听这话立刻就来了精神,朗声笑道:“丫头,别太自信哟!姜毕竟是老的辣,这盘你还是输定了,哈哈!”
在院子里默默祷告完毕,把骨灰坛重又放回欣彤房中,静静梭巡了一遍这个盛载了太多欢笑与回忆的房间后,他起身踱入客厅,发现那一老一少还在厮杀不休,而解母仍在厨房与客厅之间穿进穿出忙碌不已。
这个景象,这个景象……仿佛似曾相识,欣彤在时这个家也是这般模样呵。杜审言怔怔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出神,几乎有时空错置之感。当惊觉自己又在发呆时,他苦笑着开口:“伯父,伯母,我走了。”
陈香琴第一个反应过来,“这么早就走啊,再多坐一会儿嘛!”
解鹏飞也极力挽留,“是啊,难得来一趟,就多留一会儿吧!”
乍听到他要走了,随心只觉胸腔内有东西重重跳了一下,下一刻黯然不舍的感觉一股脑儿地向她袭来,迅猛得令她措手不及,可是她又没有任何立场和理由可以留下他。难道对他说“我舍不得你,请你不要走”吗?他八成会以为她疯了。一时间,随心只能呆呆地注视着棋盘。
“不了,”杜审言婉言道,“过几天我会再来看望伯父伯母的,今天我还是先回去吧,我妈让我早点回去。”
“也对!这么久没回来,是该多陪陪你爸妈,那我们就不留你了。”末了,陈香琴又不放心地叮嘱:“一定要再来看我们老两口啊!”
“一定会的。再见,伯父伯母。”杜审言移步往门的方向走去,快到门口时停了停,略略侧身,“再见,原……小姐。”
随心闻声望去,只来得及捕捉到消失在门后的一小片衣角,不知怎的就只觉整个心里空空荡荡的,毫无着落。她再也无心下棋,对着棋盘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猛然惊跳起来,只匆匆丢下一句:“干爸,干妈,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们!”
说完后下一秒人就飞出了门外,徒留下陈香琴莫名其妙地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无可奈何地摇头,“这孩子,怎么这么毛毛躁躁的。”而沙发上的解鹏飞眼里,却闪过一抹深思。
“杜审言,杜审言,”随心气喘吁吁地追在杜审言身后大喊着,也顾不得路上行人投来的惊诧目光了。
听到身后传来的呼喊声,杜审言不免有些诧异。从声音中他可以听出是原随心在叫他,但却判断不出她的来意。她找自己会有什么事呢?杜审言回身站定,看着那个慌慌张张的女孩由远而近地向他跑来。
事实上随心只是下意识地叫住杜审言,至于为什么叫他,其实自个儿也不清楚。当她气喘吁吁地停在杜审言面前后,先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平复自己的呼吸,然后红着脸嗫嚅了半天,方期期艾艾地说道:“我要去的车站也在这条路上,我和你一起走好吗?”
说话时,随心压根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只能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天知道这是她二十五年来第一次主动跟男子搭讪啊。
看着眼前低垂着头像个小学生般乖乖站着的女孩,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走吧!”连杜审言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什么竟会答应了。三年来他一向独来独往,不喜有人同行,可现在他竟轻易为了眼前这个还很陌生的小女人打破了自己的习惯。杜审言试图理清导致自己失常的原因。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吧。因为欣彤的一部分正在这个女孩的身体里跳动,因为眼前之人的存在代表着欣彤生命的延续,所以,所以他才会拒绝不了她吧!
版诉自己这就是原因,杜审言转身继续大步而行。
他真的……真的答应了!随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见的。对于自己仅仅因为这样一个微小的要求被满足就高兴得仿佛要飞上天去,随心一点儿也没有感到不好意思。事实上,她现在整颗心里都被喜悦塞得满满的,再没有丝毫的空隙可以容纳羞赧。
火速抬头想再确认一下她并没有听错,却只瞄到杜审言渐行远去的背影,大惊之下,随心连忙奋起直追,终于赶上和杜审言走了个并排。
沉默笼罩在并肩走着的两人之间。杜审言是原本就不想说话,随心则是苦于不知该说些什么。
可是这样什么都不说真的好奇怪,也好别扭啊!下定决心要改变这种现状,并且在“嗯”、“呃”了半天之后,随心终于找到了一个自认为很不错的话题。
“那个……杜审言,你的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为什么伯父伯母会给你取这样一个名字呢?”
杜审言早就听见了随心不时发出的那些奇怪的支吾声,心下清楚她应该是有话想说,也一直在静观其变,谁知她一开口竟是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不禁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才转过头看着前方淡淡道:“没什么特别的含义。”
“哦,是吗?”就知道这个问题很管用,随心暗自得意。因为不管对方的回答是什么,她都可以接下去说:“我的名字呀,是取自‘随心所欲’的意思。不过,你可千万别以为是那种任性自我的‘随心所欲’哦,我的这个‘随心’指的是佛禅中所说的‘明心见性,自在无碍’的境界,很高深吧?我老爸老妈就希望我能做到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