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环顾四周,屋内仍是熟悉的摆设布置,处处充满了欣彤的气息。她曾带他到这小屋参观过多次,但事实上每次他都无心细看,只因贪看着她。只是去的次数多了,听欣彤说的次数多了,不知不觉就将房里的一桌一椅深烙脑海。
回忆纷至沓来,一遍遍冲刷着他,每望见一件熟悉的摆设,耳旁似乎就响起欣彤轻快活泼的讲解——
“审言,你看这张桌子。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摆吗?因为这儿的光线既充足又不会太刺眼,最重要的一点是它靠着我的床,只要把台灯挪个位置,我就可以靠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看书了!”
“审言,你再看这儿,这个翻折式的壁橱是我特意让老爸设计的,你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吗?嘻嘻……不知道吧?是用来放你的相片的。如果本姑娘心情好,就让你生活在光明中。如果你惹得本姑娘生气,哼哼,就把你打入冷宫,让你不见天日,就像这样。”
轻轻将翻折式的橱柜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帧照片,是两人的合影。相片中的欣彤笑倒在他的怀里,神采飞扬。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照片,轻轻捧在掌心,后退一步坐在欣彤床前,低头细细审视。相框被擦拭得纤尘不染,一如房间的每个角落,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以为房间的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随时都会回来。
欣彤去得那样突然,让他骤然体悟到生命竟是如此脆弱,一个酒醉的司机就能轻易地夺走一条年轻的生命。
当他赶到医院的时候,他们告诉他,她已经去世了。那一刻,他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心死了,魂已断,还谈什么感觉呢?整个世界都崩塌了,粉碎了,不复存在了。
那天晚上,他……原本是要向她求婚的。下午和欣彤在电话里约好晚上见面的时间地点后,他立时前往汉口的珠宝店取几个星期前就已定下的戒指。由于回来时刚好碰上下班的高峰期,使得原本往返只要一个小时的车程延长了十五分钟。
仅仅是十五分钟,他的世界就彻底颠覆了,迟到一刻,已是天人永隔。
当耳中听着医生公式化的声音:“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的时候,他只觉脑中一片空白,接着全身似乎被千百个锤子敲击着,四肢百骸仿佛要裂开一般,一种深沉巨大的痛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撕扯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失魂落魄地呆立许久,他才猛然清醒,“我不相信!”声音里满是撕心裂肺的痛楚,“我不相信!她没死,她还活着!我要见她,我要见她,让我见她!”
杜审言发狂般地向病房内冲去,一入房中,就看见了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的陈香琴以及老泪纵横的解鹏飞,还有……还有一具被白布覆盖的身躯静静地躺在那里。他猛然停住,良久,才极缓慢极缓慢地向那方白布挪去,每走一步都那么吃力。终于,他在白布前站定,颤抖着伸出手去,想确定——确定白布下的并不是他心中的人儿。
“孩子,不要看,这丫头临去前惟一的要求就是不要让你看到她现在的模样。她说……你就让她再任性这最后一回吧!”
伸出的手停住了,杜审言心中大恸。欣彤,你是不想让我看到你现在的模样吧,可是欣彤,你又知不知道,不能在你离去时陪在你身边已注定是我一生中的最痛,现在竟连看一看你也不能够,你让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悬在空中良久的手最后还是缓缓落在白布之上,轻轻摩挲着,感受着白布之下的面容。泪,终于忍不住落下,一滴,二滴,三滴……印在白布上,晕染成片片心碎。
第二章
原随心无意识地望着窗外的梧桐树,任由一种不知名的情绪轻轻淡淡萦绕了一身,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又陷入了思念中。
是的,思念,自从三年前接受了那场澳变自己命运的手术后,她就常常会不自觉地沉溺在某种思念里,心似乎隐隐在渴切着什么。可究竟是什么呢?每当她再继续深想下去,想抓住些什么,却只会抓住一片空白,徒留深深的怅惘。
唉,这三年来,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又何止这一件呢?原随心不禁叹了口气。总觉得自那以后她就已不再是全然的她,仿佛从那时开始就有了一种莫名的意念在心里流淌,似乎在诉说着什么。总之,这种感觉很玄妙,但她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即使说出去也只会被人当成是庸人自扰吧!不过,最近这种现象越来越严重,心总是蠢蠢欲动的,好像在呼应着什么。思及此,原随心不由有些担忧。
基本上,随心认为自己既属于那种乐天知命的人,也是一株坚强的劲草,而这都归功于那一对爱她至深又开明豁达的父母。
原毅和范瑶是一对非常恩爱的夫妻,两人之间的默契和形诸于外的甜蜜常常羡煞旁人。当他们还沉浸在一个小生命降生的喜悦及感动中时,却在孩子出生的一周后被告知他们的女儿患有一种罕见的先天性心脏病,除非在她成年后能进行心脏移植手术,否则基本上很难活过二十岁。而且,即使有合适的心脏可以移植,手术的成功率也不超过50%。
这个消息对初为人父人母的原毅和范瑶而言不啻是晴天霹雳,范瑶拖着产后犹虚的身体哭倒在挚爱的丈夫怀中,而原毅这昂藏七尺的男儿也不禁潸然泪下。
是对彼此深厚的爱支持着他们渡过了难关,夫妇俩很快振作了起来,接受并勇敢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他们给女儿起名叫随心,希望她即使不能长命百岁,至少也可以在有限的生命里随心所欲,心无挂碍,实现她的每一个理想,没有遗憾。同时,两个人也毅然放弃再生一个孩子的机会,全心全意地关爱教养这颗掌上明珠。
想到自己的父母,随心不禁由衷地绽开了一朵笑容,眸中闪现出幸福的光彩。能有这样好的一对父母,大概是上天赐给她的最好的礼物吧!正因为有了他们,自己才不至于变得怨天尤人,愤世嫉俗,乃至自暴自弃。而正是由于在父母的精心教育下所养成的乐观豁达的性格,自己才能奇迹般地活过二十一岁,然后,在二十二岁那年又幸运地获得心脏捐赠得以顺利进行手术,也因此,才有了今天的这个她。这样想着,心似乎也慢慢平静了下来,而睡意随之袭上心头。夜了,是该睡了,明天……明天还要去看“她”呢!带着这样的模糊体悟,原随心爬上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杜审言痴痴地捧着相片呆坐着,任时间静静流逝,兀自沉溺于回忆里,良久,才被窗外传来的车鸣声拉回神志。起身轻轻把照片送回原处并将壁橱恢复原状,目光缓缓移往桌上。
那里,静静放着一个青花瓷坛,欣彤……欣彤就静静地躺在里面。解伯伯和伯母,还有他,都担心让欣彤一个人呆在殡仪馆里太孤单、太冷清,所以一直把她留在家里,让她仍然住在熟悉的地方,这样就不会感到孤单了。
呵,他的欣彤最怕孤孤单单一个人了。大掌温柔地抚上青花瓷坛,压低颈项轻轻以面摩挲,极力抑制住叫嚣着要奔泻而出的泪水,强自挤出一丝笑容,只因、只因她最爱看他的笑容。
“欣彤,对不起,这么久才来看你。不过,你一向知我,懂我,必能体谅我的苦衷,是不是?我知道你一直想环游世界,我们约好要一起去的,你还记得吗?可是你这个坏丫头却失约了,不过没关系,我仍然会完成我们的约定。你看,我一直戴着你送我的挂坠,就好像是你陪在我身边,和我一起环游世界。这一年来,我又和你去了不少地方,你高不高兴?”停顿了一会,又续说道:“不过,你是不是还会不甘心呢?没关系的,我每到一处地方都有写信给你哦!每一处的风土人情、所见所闻我都有写下来,还拍了不少照片。你不是最喜欢收到信的吗?我明天就把这些信都寄给你,你说好不好?这下你可开心了吧!”无限温柔的声音微微颤抖,“那么,明天见了,欣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