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来即是为了救人,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说出来我们一起商量一下。”龙玄夜好言相劝,一改往日沉默寡言的性子。
她沉吟,此毒天下只有她会解,如果她不救,此人必死无疑,但若救了他,就会惹到爹爹。这事本与她无关,也与毒儿无关,她实在不应该锳这混水。爹说,做柳家人,首先要够冷酷无情,而作为一名医者,则应该懂得明哲保身,否则一定会惹祸上身。如果两者她都做不到,她就不配做他柳长恨的女儿。
她眼儿略扫视,侧着头瞧见龙玄彪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幽深如潭的双眸正因苦恼而微闭。想要她救人,却不想强人所难,想放手,却不能对兄弟手足的生命置之不顾。这样的人啊,叫她一时心软,她道:“我救便是。”
“姑娘?”龙玄彪心一震,瞠圆双目。她肯救?
若因此得罪了爹爹,那也只能怪自己的心终究还是不够沉冷,“今日有些累了,明日便为病人医治就是。”
“多谢。”龙玄彪不知道此时此刻还能说些什么。
“你道谢做什么?”她低喝,“我又不是为了你才救他的。”不是,不是,绝对不是,所以一定要撇得干干净净。可是为什么此言一出,她赫然发现大家都目瞪口呆了,难道她刚才说的其实是——我是为了你才救他的。不会吧!
第三章小神医(1)
月高而明,银杏叶在夜色夏风中飒飒作声,蜿蜒低回的长廊此刻已经无人走动。柳药儿坐在屋檐上,一只手提着一壶小酒,另一只手随意搭在曲起的左膝上,几不可闻地轻轻叹气,“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独酌无相亲,独酌无相亲…后面是什么来着?唉,我醉了吗?”
无人回应,她真是傻,这欢喜的夜人人都去好眠了,衾被温暖,谁来与她对酌?她倒也真是喜欢这冷寂的夜晚,就像在雪山一样,一个人孤独地看着漫天的雪花飞扬,感觉自己遗世独立,无所牵挂。
若是真让她选择,她只想一辈子安安生生地在雪山上,读她的医书,炼她的药丹,闲来无事,可以持剑与雪共舞。何其快哉?
可惜……她越要安静地过着,娘跟毒儿越是惹祸得过火。爹爹不管事,却懂得支使她来做。自从十五岁下山寻毒儿,如今整整一年,她都没有回过雪山。她不知道她养的那些药草死了还是活着,不知道她的丹药是不是被古叔叔和他的徒儿到处赠人了,不知道她写的那些医术笔记是不是被娘当柴火烧了,也不知道没有人陪爹研讨那复杂的病症,他可会寂寞?对雪山,她有太多的依恋。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咦,我念错了吗?”说着低低笑来,十分惆怅。是不是有句话叫“书到用时方恨少”啊,原来她小时候没好好念些诗歌,此情此景下竟念不出一首完整的感伤诗来陪衬陪衬她不幸的人生。
“姑娘还没睡?”龙玄彪站在月影下,厚实高大的身材幽深沉稳,风儿扬起他湿淋淋的长发,平添一份宁静闲适。
他一出声,吓得柳药儿差些从屋顶摔下来。酒壶月兑手掉下,险险被他接住,“你、你也没睡吗?”他在下面待了多久了,怎么她都没有发现。是这夜迷惑了她的心吗?
“嗯。”他压低声音道,“姑娘不下来吗?这样说话可要把别人吵醒。”
“你可以上来啊。”她笑道,欺他伤未愈。
“姑娘开玩笑吗?”他温和浅笑,黑瞳里有一抹宠溺。
纵身一跃,小巧灵活的身子已轻轻盈盈停落在他身边,“看你今日在众人面前的表现,我还以为你已经全好了呢。”这样一个男子,究竟承担的是怎样一个责任呢?即使再痛再苦也全部往肚子里吞吗?
他笑道:“姑娘妙手回春,外伤已经开始结疤了。”刚才净身的时候他还吓了一跳,没想到伤口那么快就愈合了。这个姑娘啊……
“那个,其实也没什么,治病救人本来就是我的专长嘛。”
走近她,却闻到一股酒香,他皱眉,“你喝酒了?”他并不反对女子喝酒,甚至是如醉都常常小酌几杯,无伤大雅,这不悦生得却好没道理,是因她看过去那么小吗?
她几岁?有十五了吗?白玉般素雅如瓷的脸庞未施脂粉,身上也未佩带任何首饰,除了一头简单束起的青丝,她全身干净洁白的如冬雪。她有耳洞啊……恍然不觉自己已经出神地盯着她小巧的耳垂好一会,他想起往年去苍山喝酒,家里的女眷都吵着一定要去的那个卖首饰老婆婆的摊子,不知是否有对白玉般的耳坠。
“啊?”她张了张小口,半天才红着脸道:“没有,我不会喝酒。不过我觉得要吟诗作对,没有酒陪衬不够感觉,所以吟一首诗就倒点酒敬敬皇天后土。”爹说,“酒”令智昏,所以绝不允许她沾酒。而她时常看见毒儿酒在怀中抱,红尘一醉中,十分迷人。而这分潇洒,她却只有羡慕的分。
他忍俊不禁,“姑娘真是有雅兴啊。”就他刚才所听到的那些不成章的诗句,可以想像她的文学修养还真是不怎么的。
“可恶,果然应该多读点书才对。”她猛地拍掌,又羞又恼。
“这倒是无所谓。”他邀她到亭中小坐,虽然外伤已经愈合,可是体内真气受损,不是那么快就能恢复的,“姑娘一身好医术、好武艺才叫龙某佩服不已。”江湖中人,看重的是真本领,对那套文绉绉的把戏不屑一顾。
“是吗?”
“嗯。姑娘住得还习惯吗?”特意将她安排在他的院落里,一则怕她迷路,他是见识过她迷路的好本事,也算是服了她,另外一则是怕对这贵客照顾不周。
“习惯啊。比起住客栈,龙剑山庄不知好了多少倍。”不过她对这些倒不是那么计较,只要有个地方可以睡觉就好了,所以她才拒绝他给她派的两个丫鬟,又不是千金小姐,要丫鬟做什么。在雪山上,不仅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做,还要给爹娘做牛做马呢。
他这小客人真是好招待得很,什么都不要,无欲无求,可是他却把她拉入了危险的境地。勾起嘴角,龙玄彪道:“之前为何不愿意救我义弟?姑娘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神色一僵,顿时沉默不语。
“姑娘在顾忌什么?”她带着犹豫为难的样子叫他心里不舒坦,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事害她陷入危险。
“下毒之人是无情谷的谷主徐戌子吧?”
“正是。”
“实不相瞒,家父立下的家规里有一条——绝对不救徐戌子要杀之人。”而惹怒家里的那两个老家伙下场会很惨。
“这是为何?”
“我也不知道,家父行事诡秘,做事也不讲情由道理。我想,也许是曾与徐戌子立下某种誓约吧。”
“若违此家规,不知姑娘会受到怎样的处罚?”若是害她陷入危险的境地,他又怎么能原谅自己。
柳药儿很头大地想起,每次毒儿坏了家规她来受罚的过程。她娘真不愧为当年武林叫人闻风丧胆的一代女魔头,玩起自己女儿也是不遗余力。大雪山冷水洗澡,顶着冰块站桩,喝那种绝对会中毒的怪粥,陪着那群粘乎乎的蛇儿们睡觉……老天,一回忆起来就好想吐。相较之下,她爹爹算是好仁慈的了,只是拿她当实验品,吃那些没有安全保障的药丸子而已,虽然她这百毒不侵的体质也经常会被搞到上吐下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