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她脑海里浮现了那双如深潭般的黑眸,心底漾满了偎在他胸膛前的幸福感……
泪珠如洪水演堤般,串串滑下;她想,今生今世她是与他无缘了……
第二章
秋风徐徐,刮起料峭的寒意。
柯冰玉面无表情的走往怡春院,随着她缓缓的步伐,她的心愈来愈沉重。她真没想到,作梦也没想到,她的娘亲,那个从小到大不曾给过她半点母爱的娘亲,居然在听到她愿意出卖自己的灵肉时,私底下找人估价。
“柯夫人,你一告诉我后,我就立刻找‘香翠楼’的王涂娘谈过,她说以冰玉的姿色来说,先拿个一千两是没问题的,至于剩下的债务,可以先用借的,等冰玉赚了钱,再慢慢的还!”
她在门缝里看见这杭州城远近驰名的“好事者”江婶,两只单凤眼嚼呀瞟地,像在献什么宝贵计谋似地说着。
这无知的话,她嗤之以鼻——
说得好听是用借的,哼!谁不知道那借贷的银两每月得照算利息,利上加利,只怕是有增无减,到最后她是鞠躬尽瘁,老死在烟花界。这江婶,根本不是来帮忙的,反而是将她往更深、更黑的火坑里推。
“好,那就麻烦你再跑一趟,跟王嬷嬷说,过两天我就带冰玉过去。”
天哪!她娘是怕过苦日子,还是狠心地想甩开她?竟然害怕江婶改变主意似的见钱眼开,以为遇上了救命恩人,喜孜孜的抢着答应这可怕的阴谋!
这是她娘?
她的心,一阵一阵的冷!
在此以前,她一直以为她之所以得不到她娘的欢心,是因为她是个女孩子。在重男轻女的社会里,她在家里受到不平等的待遇,她长期看她娘脸色过日子,她能有什么话说?只有将委屈往肚里吞。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原来,她娘不理会她是有原因的——
“柯夫人,不是我多事啦!我只是奇怪,你们家冰玉长得亭亭玉立,可是咱们这杭州城最标致的美人儿,你怎么舍得把她给卖了?”
“她再美,也是我们捡来的丫头,这些年来,我们供她吃好的、穿好的,已经够厚待她了,如今我们柯家有难,她理应站出来为我们柯家解危才对,将她卖入窑子,也是看她还有几分姿色,不然,她的命运还更凄惨呢!”柯夫人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像在诉说别人家的事一样。
“哦!原来如此……”江婶顿了一下,继续发出她的疑问。“那你为什么不遵照柯老爷子的遗愿,收下萧家的聘礼?依柯夫人的聪明才智,理应知道一旦和萧家攀上关系,相信任谁也不敢再为难你了。”
柯夫人嘴角溢满了不以为然的笑,道:“把那丫头卖入窑子,她将永远是我一株活的摇钱树;但若把她嫁进了萧家,得宠的话,可能还弄得些好处,若不得宠的话,难保萧家人翻脸不认帐,到时候,我又该如何是好?难不成教我放段去求人?”
柯夫人果然是柯夫人,一席话堵得江婶没话可说,但却伤透了冰玉的心!
原来,她不是柯家亲生的女儿……
原来,她是他们捡来的孤儿!
原来,她用她的一生来换取柯家的平安是理所当然、是她的天职……
情至于斯,夫人复何言?
她想死了算了,像她爹一样,一了百了。然而,当她想起爹爹的溺爱,让她这个孤儿有欢笑的童年、有大小姐的尊贵时
……她打消了求死的念头。
也罢!明白了自己的身世,最后一丝的牵挂也搁下了。她该报答柯家对她的养育之恩,但绝对不会称了她娘的意。
她的命运,已经被老天玩弄过一次,当时,她小,没办法为自己做些什么;但这一次,她绝不要任人操纵,更不愿做傻瓜,被人一把推人火坑之后,还要感谢施于魔手之人,所以,她要自己上青楼妓院交涉,自己卖自己,起码这最后一次的选择是出自于她自己的手,是由她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
今天,是她柯冰玉死去的日子,以后存在的,是窑子里一名住男人玩弄的妓女,再也不是她,“冰清玉洁”的冰玉了!
仿佛中,她已望见那抛弃羞耻、苟活在男人堆里的柯冰玉。
虽然,她食不知味、睡不成眠,然而,她还是尽量让自己活得好,原因无他,只因为她还要保持好的面容上恰春院卖个好价钱。
踏入怡春院的那一刻,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她的美,是引起骚动的原因,当然,一个标致的姑娘上恰春院来的目的令人非常的好奇,而唯一不好奇的是老鸨——李嬷嬷。
她锐眼一扫,主中有了假设——捉奸。
一个新婚的娘子丢了相公,现在上妓院来捉老公回家了……可不是吗?此刻她的厢房里,不正还招待着几个留宿未归的贵公子……不成,她得先替客人挡一挡,否则以后谁还敢上她这儿来消费?她向几名顾场子的打手使了使眼色,要他们做好准备,以防对方出其不意的冲向内室;打点好一切,她才笑嘻嘻的迎上前来。
“小泵娘,有什么事情吗?”在没有模清对方的底之前,最好是保持笑容。
“我找人!””找谁?”
“这里的主儿。”
“有什么事?”
柯冰玉冷眼凝眸望向李嬷嬷。“有人想卖身,你能做主吗?”
李嬷嬷松了一口气。“我叫李嬷嬷,做得了主,你说说看是谁要卖身?”
“我!”
李嬷嬷吓愣了一会。依她看来,以对方知书达礼的模样,并不像是那种愿意投身烟花界的女子呀!
“如果你做不了主,就叫你们主儿出来!”
“小——姑娘,你可知道咱们怡春院是干什么的?”
柯冰玉向暧昧十足的李嬷嬷,不自在的说道:
“这——是——是男人……”
尽避她事前下了很大的决心,以为自己已能坦然面对这行业,但是一旦要她明说这行业所干的勾当,青涩的她,终究还是胆怯得说不出口,而那仅存的羞耻之心做祟,让她的脸微微地红了起来。
以李嬷嬷阅人无数的双眼和敏锐的职业嗅觉,马上就可以判定眼前这名放做镇静的小女子,背后定有一段血泪交帜的故事,而且,她肯定是个没“经验”的黄花大闺女——这是重点中的重点。
不过,令她奇怪的是,通常这码事,有“经验”的女人才会自己找上门,而没经验的,一定都是透过介绍人,像她这种上门来自我推销的,她李嬷嬷倒是没见过。
她不禁仔细地打量着她——
“姑娘,咱们怡春院卖的不是衣裳,也不是吃的、喝的、用的,这里是专门提供男人乐子的地方;你要知道一旦进了怡春院,你就是男人的玩物,外边的人说我们是窑子的姑娘,说难听些呢,是妓女,你可明白?”
“我明白!”柯冰玉明白地点头。
“那你可想清楚了?”
“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不劳您费心;现在——我所关心的是,我能卖什么价钱!”
柯冰玉镇定的言谈,一点也不像是在决定一件天大的事情,所而像是和李嬷嬷在卖猪肉喊价一般。
她这副无关痛痒的模样,引起了角落里一个男人的注意。他不是别人,正是江湖上人称“玉面狮王”的程子湘。
其实,他是跟踪她而来的,而且,打从柯冰玉踏入怡春院的那一刻走,他的一双锐眼就没离开过她。
此刻,他冷眼做壁上观,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插手此事。
不过,从他眼神里,却可以看出他对她很有兴趣,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柯冰玉,那眼神就像是发现一块宝玉般的微露激赏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