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几年来他靠着乞讨和打零工为生,一面打听妻儿的去向,却一直徒劳无功,直到前几个月他在路边的杂志摊看见成刚的照片,才知道他早已经是个成就非凡的企业家,不再是当年那个逞凶斗狠、学他用拳头解决事情的孩子。
“你是因为知道成刚成功了,才想再回来投靠他吗?”一直不语的陈常盛犀利地问他。
“当然不是。”成一正有些激动地否认。“我知道自己当年做了什么,根本不敢妄想他们会原谅我。我回来是因为我想看看我的儿女和妻子,只要知道他们现在过的一切安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最好是这样。你对他们没有尽饼一天养育的责任,也怨不得他们不肯来看你。”陈常盛的话虽毫不留情,却也是事实。
“我知道。”成一正勉强挤出微笑。“谢谢你,陈董事长。这两天蓉芳和我说了很多,如果不是你这些年来的照顾,恐怕成刚也不会有现在的成就。”
“我只是给了他一个机会。他的成功靠的是一分的天分,再加上九十九分的努力得来的,如果他不图长进,那谁也帮不了他。”陈常盛颇有深意地道,然后起身。“你就安心的待在这儿养病,医药费的事你不用担心。”
“谢谢你,陈董事长。”
直到陈常盛离开病房,成徐蓉芳才起身拉开窗帘,让病房里透进灿烂的阳光。
“成刚这两天有跟妳说了什么吗?他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成一正小心翼翼地问道,想起那天在办公室里重逢的那一幕,他冷漠的态度仍然令他心有余悸。
虽说成刚对他的恨意早在意料之中,但他却没想到那个从小沉默内敛、叛逆倔强的儿子转变居然如此之大,他甚至不用开口,只要用那对锐利的眸子瞪他一眼,就足以吓得他连气都不敢喘。
“再给他一点时间吧。”她只能这么劝他。
他没有搭腔,表情却有着深深的自责。
“我不该回来的,是吗?经过这么多年,我根本不该再回来打扰你们平静的生活。”他喃喃地道,脸上涕泗纵横。“老天爷为什么不让我死了算了,还要让我留着这条烂命来拖累你们?我该死,我真是该死……”
她没有出声安慰,只是看着那张像孩子般哭泣的脸庞。曾经,这个男人是她的天,是她信任仰赖的一切,然而自从当年他抛家弃子之后,丈夫这个名词对她而言就只是两个字,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看着这个曾经粗勇壮硕的彪形大汉,如今却身形瘦弱、一身病痛,才五十多岁的人却已经白发苍苍,她没有太大的悲喜情绪,只觉得怜悯和感慨。
直到成一正倦极睡去之后,成徐蓉芳才走出病房,瞧见陈常盛正在病房外和主治医生交谈着。
她快步走了过去。“我丈夫的身体检查报告出来了吗,医生?结果如何?”她急急地问。
“不太乐观。”陈常盛回答。“他有严重的高血压和糖尿病,因为长年酗酒,肝脏也出现肿瘤,恐怕……”
她摇晃了一下。即使她早有心理准备,这个消息仍然令她一时无法接受。
“是肝癌?”她低问。
医生和陈常盛没有回答,但他们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成刚仍然不打算来看他父亲吗?”医生离去之后,陈常盛问她。
“嗯。他的态度很坚决,说什么都不肯来。”成徐蓉芳苦笑地摇头。“成筠和成睿对父亲的恨意或许没那么深,但成刚当时已经十五岁,大的足以明白这个他称之为父亲的男人有多可恶和不负责任,他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也是理所当然。”
空间一下子静默了下来,没有人出声说话。
“也罢,成刚需要的是时间,咱们逼他也没用。”半晌之后,陈常盛才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看来只有请依蓝多劝劝他,或许能将他心里这个纠缠多年的结解开,否则堆积在他心中深根蒂固的愤恨,恐怕任谁也化解不了。”
成徐蓉芳像接纳回头浪子般地重新接受了她的丈夫,但是成刚并不。他绝口不提成一正,凌依蓝也小心地不在他面前提到这个名字,但他们都很清楚他已经重新回到了他们的生活之中,谁都无法否认这个事实。
一个晴朗的午后,凌依蓝到医院探视了成一正。看着这个影响成刚至深的男人,如今却只是个躺在病床上、瘦弱苍白的老人,她只觉得满心不舍。
由成徐蓉芳口中,她得知成刚仍不曾到医院探视父亲,成筠的态度虽然没有那么强硬,但也能理解哥哥的决定。
“妳去看了我爸?”一起午餐时,成筠惊讶地问她。“什么时候?”
“昨天下午。伯母给了我医院的住址,我就过去看看。”
成筠的反应只是耸耸肩膀。“我妈已经通知成睿这件事,就等他确定机位先回台湾一趟,至于去不去医院看他就再说了。”没等她回答,成筠继续接下去道:“我想先跟妳说声抱歉,为了前阵子我不分青红皂白就闯到妳家的事。那段期间我哥的脾气简直糟透了,简直和头暴躁的大熊没两样,后来我和詹能杰聊了一下,才知道是我误会了妳……”
“没关系。”
“幸好这些天有妳陪着我哥,否则真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事来。”成筠顿了一下,才苦笑道:“那天我爸突然出现,把我们都吓了一跳。妳没看到我哥当时的眼神,如果不是我们在场,我想他可能会扑上去一把掐死我爸。
后来他甩头离开办公室,我们谁也不敢拦他。楼下的警卫说他开车离开的时速起码超过一百公里,把我和妈都吓坏了。情急之下我只能想到妳,有妳在他身边,或许他的情绪会比较稳定。”
凌依蓝回以淡淡一笑,搅动着咖啡没有开口。成一正住院后的这段日子里,她和成刚比以往更加亲近。虽然他没有对父亲再度出现的事表示意见,但有时她仍会捕捉到他若有所思的眼神,或是不语地凝视着远方。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打算追问,只是静静地陪在他身边给予他精神上的支持。如果他想说,那她自然会知道的。
“妳能原谅妳父亲吗,成筠?”她轻声问。
“我不知道。”成筠坦白地回答。“我爸离开那年我才七岁,成睿更小,只有四岁。我们对他的印象不算深,但大哥不同。每回我爸发酒疯乱打人,他就会冲上来护着我们,或是为了保护我妈而跟他打架,而结果通常是被揍得很惨。我们原本都以为我爸早就死了,谁知道他居然会……”
凌依蓝静默了半晌。“我昨天看到他,他的情况……似乎很不乐观。”
“是吗?”成筠没有多大的表情变化。“他那天一拐一拐的走进来,身上臭得十公尺外都闻得到,大概也只有我妈受得了。”
“妳仍然不打算去医院看他吗?”
“他都能丢下我们十几年不管了,我又何必急着去看他?”成筠无所谓地一耸肩。“倒是妳。妳这阵子经常陪着我哥,妳哥和父亲会不会不高兴?”
“无论他们怎么想,只要成刚需要我,我会一直待在他身边,任何人都动摇不了我的决定。”
她的眼眸清澈,声音轻柔但坚定,成筠知道自己不必再问些什么了。爱情会令一个人产生无比的勇气,即使周围有再多反对的声浪,仍然会选择坚持到底。在依蓝眼中,她看到了为爱情而奋战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