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有些纳闷的当头,车子已经弯进了一条僻静的巷道,在一扇似曾相识的镂花铁门前停了下来。待看清楚谭森带她来的目的地时,她顿时瞪大眼睛,感到讶异极了。
“还记得这儿吗?”他侧过头来问她。
“当然。”她微微摒住呼吸,声音低若耳语。“这是你家。”“是的。当我父亲还在世的时候,这是我们全家人居住的地方。”他下了车,拿出钥匙打开那道已经有些生锈的大锁。她跟着他下车,注视眼前那扇爬满杂草和藤蔓的雕花铁门,一时之间有些呆愣。
谭森拾起一根木棍替她隔开些过长的杂草,避免她被锐利的草丛割伤。当他握住她的手走进杂草丛生的花园里时,她并未反对,尽避她的内心深处微微颤抖。
这栋宅邸占地十分宽广,近千坪的土地除了以围墙和外区隔开来之外,四周种值的茂密树木也提供了良好的遮蔽。虽然整个庭园里杂草边生,但仍可以想见当初必定有过一番绝代风华。
房玄菱侧过头去看谭森,发现他的视线凝结在前方那栋三层楼高的白色欧式建筑上。夕阳西下时分,几只麻雀和不知名的鸟儿在树梢间呜叫着,四周充满活力和声响,整个庭园在初秋温暖的阳光下显得十分清幽。
“这儿不是已经被查封了吗?”她轻声问道。
“嗯。当年我父亲的公司倒闭之后,这栋房子就被法院拍卖。”他的表情十分平静,看不出丝毫喜怒哀乐。“两年多前,我出高价把它从现任屋主手中买了回来,从那时起它就一直闲置着。”
你为什么不搬回来?她想问,却又勉强按捺下。她静默着,和他一起凝望着前方那栋幽然的宅邸,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时光又倒回到十数年前,她和谭森还是孩子的时候,他们一起站在这儿的情景。
和谭森相遇那年,她才九岁。那时的他刚到房家,浑身尽是刺般叛逆反骨的气息。也许是体会到自己寄人篱下,他对房家人的友善丝毫不领情,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完全令人难以亲近。
“谭哥哥为什么都不跟我玩呢?”她当时天真地问着母亲。“难道他不喜欢我们吗?”
“不是的。”母亲总是温柔地回答,“谭哥哥的爸爸过世了,所以他很伤心。你要多接近他,多陪他说话,让他再次开心起来,嗯?”
当时的她似懂非懂,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觉得让他开心起来是件很重要的事。他并不常微笑,也不大爱说话,总令她联想到闷闷不乐的天使。
有好一阵子,她几乎天天都跟着他,即使他总是一脸凶恶地试图吓跑她,她也没有因此而退缩。
渐渐的,他似乎也逐渐习惯她的陪伴,不再拒绝她跟在他身边。后来她才发现他有时会偷偷跑回来这儿,坐在毛子后院中的大橡树底下凝望着屋子发呆,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一直到年岁渐长之后,她才领悟到他是在腼怀过去的美好回忆,哀悼他提早结束的童年。
“来吧,咱们去看看这儿。”谭森的声音将她拉回神来。
她柔顺地跟着他绕过宅邸来到屋后。后院里一样长满杂草,甚至长过日式凉亭的阶梯,野生的黑莓和小菊花已经取代了一度细心栽种的花园,阶梯旁还有几株开得正艳的玫瑰,可惜也因乏人整理而显得杂乱无章。
谭森放开了她的手走向前去,在那排开得正艳的花朵前停了下来。
“这是我母亲所种的,她一向最爱玫瑰。”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摇头。“这么久了,没想到它们居然还活着。”
“生命总是会找到出路的。”房玄菱轻声说道。
环顾四周,几乎能想见一个热爱欢笑的小男孩在偌大的庭园里奔跑玩耍,而他的父母亲则在凉亭里微笑地望着他,组成一幅天伦之乐的情景。
或许这就是谭森决定将它买回来的原因。除了这儿有他和父母一起生活的痕迹之外,还有他在这里成长的快乐回忆,或许人事已非,但至少可以稍稍弥补他心中的缺憾。
“前几年将它买下来之后,原本想派人过来整理,将整栋屋子重新翻修。”他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后来,我还是决定保持原状。我希望它能提醒我想到我父亲的失败,鞭策我继续努力向上,永远不轻言放弃。”
他背对着她,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看得出他的背脊十分紧绷。
“你还在怪你父亲吗,谭森?”她低语。
她的话将他唤回神来,他回过头来看她,一会儿后才又调回视线。
“不,但我也没原谅他。从小我最崇拜他,一直认定他是个无所不能的巨人,但他不是。他少年得志,一辈子意气风发,然而一个小挫折便轻易击垮了他,让他甚至没有勇气去承担一切。”
谭森干涩的语调在她耳际回响,使她的心脏一阵抽痛,泪意泛上眼眶。
房玄菱现在可以了解他的另一面了,一个原本家境优渥、无忧无虑的男孩,一夕之间世界颠覆,甚至连容身之处也被剥夺,让他小小年纪便尝尽了人情冷暖。
她能了解失去至亲的痛苦,也能想像在最迷惘彷徨的年纪,那被遗弃的滋味和痛苦。即使他佯装冷酷,她仍能明白那积压在他心里的压力和苦痛,了解是这些不寻常的经历令他变得坚强,因而造就了今天站在她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抛下我和我母亲,在监狱里自杀身亡,完全没有考虑到我和母亲的感受。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唾弃他,无法谅解他以为用死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却把一切后果都丢给我和我母亲来承担。”
他咬咬牙,声音压抑地续道:“是的,我恨他!恨他的自私,更恨他的懦弱。他有勇气自杀,为什么没有勇气面对他自己造成的失败?”
“因为死亡只有一瞬间,痛过就结束了,而活着却必须耗费更大的心力去面对一切压力和痛苦,那种折磨很可能是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久。”她覆上他的手臂,感觉他的肌肉稍稍一紧。“你父亲的选择或许并不勇敢,却是他所能逃避这一切的最佳方式。既然这样,你又怎么忍心再责怪他?”
谭森的身躯仍然僵硬,黑眸因痛楚而幽黯,蒙满复杂和矛盾的情绪,她蓦然明白即使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那份被遗弃的孤寂感仍然存在。他似乎极力想用冷漠掩饰脆弱,而这令她的心痛更甚。
“或许吧。”他终于回答。“但那却深刻的影响了我,我害怕自己会像他一样,让我的母亲郁
郁而终,因为爱他而伤心。如果不是遇到了你父母,现在的我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你才愿意援助我们,只为了还这个天大的人情?房玄菱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兀自颤动。
“你已经报答了他,不是吗?”她低喃道。
谭森侧过头来,抬起一手滑过她的粉颊,那轻柔的触模令她的背脊轻颤。
“现在我们都是孤儿了。”他俯近她,低哑的嗓音消逝在她唇边。“现实、无情的世界上,两个同样飘荡无依的灵魂,或许我们应该结合彼此的力量通力合作。你说呢,玄菱?”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他温热的双唇已经覆盖下来,轻柔地封缄住她的。他的手臂紧拥但十分轻
柔地环住了她的腰,让她的娇躯亲密地抵住他昂然的躯干。他的唇恣意探索着她口中的芳津,野蛮地需索,仿佛她是沙漠中的一汪清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