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并没有反抗你的意思,爸爸。”她用舌尖润湿嘴唇,谨慎地用词遣句。“为什么您不听听他的想法呢?他是您的儿子,也是您最亲的人,您不认为应该多关心他一些吗?”
沙东闵停下手上的动作,目光犀利地盯着她。官茉彤极力抑制住紧张,命令自已在他锐利的目光下保持沉稳。
“是不是沙漠跟你说了什么?”他终于说道,灰白的眉毛仍然紧紧皱着。
“沙漠并没有跟我说什么。”她摇摇头。“事实上,我倒很希望他愿意把他的想法告诉我,让我多了解他一点。他并不是个习于抱怨的人,您难道还不了解吗?”
“我就是太了解他了,才会知道他根本是无药可救。”沙东间插嘴道:“他从小就叛逆、不听话,放荡不羁,从来不照我的意思行事,我叫他往东他就偏要往西,不像沙洲总是顺从我的意思……”
“每个人都有他的性格,沙洲和沙漠是不同的,根本不该放在一起比较。”她倏地爆发了,连珠炮般地说了下去——
“沙洲从小获得您的宠爱,沙漠也同样敬重他的兄长,但是您——是您让他们兄弟没有更多一点的相处机会,是您让沙漠远避到美国去。一个从未得到您关爱的孩子,您怎能期望他事事按照您的希望行事?”
沙东闵损紧嘴唇,表情变得冷酩。“这不干你的事。”
“噢,这当然干我的事,我不能坐视不管。”她一甩头,坚决地接了下去,“您从不曾给过他和沙洲一样的爱,却又处处要求他和沙洲一样顺您的心意,这样公平吗?并不是每个人的一生都能任由您安排的,爸爸。如果不是为了达到你的期望,沙洲或许不会搭上那班死亡班机,他就不会死!”
沙东闵的身躯僵住。有一刹那间,没有人开口说话,四周静得连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官茉彤毫不畏惧地直视着沙东闵,背脊倔强地挺得笔直。
“你是在指责我吗?”半晌之后,沙东闵才缓缓地开口说道。“你认为我是个对自己的儿子要求甚高、却又吝于说出赞美、冷酷无情的老怪物?”
“我不会这么说您,但您的确是如此。”她轻声说道,目光清澈柔和地停在他脸上。“我从小就失去了父母,您不知道我多想抱着他们、告诉他们我爱他们,而我却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但您不同!您和沙漠只剩下彼此相依为命,为什么您还不珍惜呢?为什么你们要仇视彼此?”
“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为何你能如此忽略他,却又处处拿他和沙洲做比较。”她继续说道,目光摺摺。“您为什么恨他,爸爸?”
沙东闵抿了抿唇。“我并不恨他!”
“但您把所有的关爱都给了沙洲,从来不曾多看他一眼。您不知道这样的偏心和自私,会对一个孩子造成多大的伤害吗?”她闭了闭眼睛,藉以逼回夺眶而出的泪水。“沙漠有现在的成就,不是您或任何人给他的,而是靠他自己的努力。
“他或许继承了原本该属于沙洲的财产,但他也同样承接了沙洲的责任和庞大的压力。他在您严格的监督之下通过董事会的决议、成功地坐上沙氏集团总裁的位置,你应该为这个儿子感到骄傲才是;然而您却对他的努力视若无睹,甚至告诉他他是不该出生的!”
沙东闵顿时哑口无言。老天,他真的说过这样的话吗?他一直将沙漠的成功认为理所当然,从来不曾细想过沙漠在背后付出过多少努力。他一直认为沙洲是个值得他骄傲的儿子,却忽略了沙漠也同样需要他的肯定。
“我相信您是关心他的,您只是假装漠不关心!沙漠也是如此。”她咬住下唇,声音变得低哑。“沙漠一直努力想向您证明他的能力,这也是他愿意遵照他爷爷的条件娶我、藉以得到沙氏集团股权的原因。他要的只是您一个赞赏的眼神罢了,很难吗?他是您儿子,并不是您的仇人啊。”
她微吸了口气好平息略微激动的肺叶,感觉心头一松。这么不顾一切说出来的感觉好极了。她不知道接下来沙东闵会怎么做,或许会暴跳如雷,也或者决定将她赶出沙家,但是她不在乎。
“或许我是有些不知轻重,才敢向您说出这些话,但我绝不会后悔今天说过的一切。”她柔声说完,正要转身,一眼便望见沙漠就站在书房门口。
她凝住身子,感觉脸颊一阵发热,心跳如擂鼓般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老天,他站在那儿多久了?为什么她没发现?
“我回房去了。”她喃喃道,随即逃难般地离开了书房。
一时之间,书房里只剩下他们父子两人。
“如果茉彤说的话您不爱听,我代她向您道歉。”片刻之后,沙漠才出声打破沉静。他正要离开,沙东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说的是真的吗,沙漠?”沙东闵的声音依旧平直,却多了一丝犹疑和不确定。“我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忽略了你,是个自私又不称职的父亲?”
“我还在努力当中,爸爸。”他沉寂了半晌才静静地道:“我从来不想取代沙洲在您心目中的地位,但我和他一样需要得到你的肯定。”
没有等父亲开口,他转身离开书房,留下沙东闵单独地留在原地。
辟茉彤停下梳头发的动作,看着门被推开,沙漠就站在房门口。
他阖上房门,高大的身子几乎塞满整个门框。她微微屏住气息,感觉整个空间因为他的出现而变得狭隘,连空气都似乎被他吸走了。
她垂下目光,努力抑制开始急促的心跳。“你回来多久了?”
“够久了,久得足以听完你和我父亲的所有对话。”他慵懒地说道,离开门边朝她走来。“你很勇敢,从没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话。”
她脸红了,身躯亦开始微微发热,她不确定那是因为他说的话,抑或是他的靠近。“我只是说出我心里所想的罢了。”
“你没有必要为了我去和他说这些话,我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
“噢,你怎么能习惯这种事?”她热切地看着他,一手轻搭上他的手臂。“我从小就一直渴望有一个大家庭,有父母亲的疼爱、有兄弟姐妹可以互相支持;我无法理解为何他会这样对待你……”
那对炯然有神的目光衔住她的眼神,他深吸了一口气,淡淡地开口道:“我的母亲在生我的时候,因为难产过世了,或许这是他无法忍受再见到我的原因。”
“那不是你的错!”她惊呼道。
“可惜他并不这么想。或许他认为是我害死了他心爱的女人,所以他一直避免和我有所接触。如果可能的话,他会宁可我没出生,换回我母亲的命。”
“但这是不对的。”泪意陡地涌上眼眶,她的声音开始微微发颤。“你一出生便失去了母亲,又得不到父亲的疼爱。你才是最无辜的啊,他怎么能……”
她的话消失在唇边,因为她发现自己无法说完整个句子。蓦然间,她突然能理解那深藏在他内心的伤口,从小失去双亲关爱的眼神,令他变得阴郁且暴躁易怒。
噢,她怎能怪他总是冷漠无情?他无法爱上任何人,只因为他未曾得到同样无私的爱,这么多年的伤痕在他心里结痂,却始终未曾痊愈。
“你哭了?”他用手指接住她滑落的泪珠,哑声低语,“是因为我吗?”
她拚命想克制自己,却止不住心酸的泪水一直滚落。她想避开他的目光,他的手却缠入她颈后的发丛里固定住她,那对黑黝黝的眸子和她交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