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牛女乃。”他再确认一遍,但带着不以为然的神情。“在——十五分钟内送到。”
“可以。晚安,马丁。”她说。但这回马丁则以法语回道:“晚安,夫人。”她对他摇摇头,然后上楼回房。
牛女乃准时送到,她也全部喝下。待管家拿着盛放空杯子的托盘向她欠身道晚安后,她便将自己安顿在那张大床上。但她并不想入睡,她要等查理回来。
罢过夜里两点,听到查理上楼安静的脚步声,她才安然翻身入睡。因此早晨起身时她仍然觉得疲累。当然她大可以再多睡一会儿,但她决定起床,她不愿错过和丈夫共进早餐。身为娱乐赌场鄙东之一的查理,虽然鲜少在半夜三点以前回到家,但总在早上八点以前即起身。他们新婚三个月迄今,共进早餐已成了一项惯例。
她走进餐室,查理从座位上抬起头对她微笑着,似乎很高兴看到她。接着他缓缓起身绕过餐桌为她扶椅就座。待她坐定,他在她额上浅浅一吻,“早安,小丽。”
她以法语向他道早安。他边笑着边坐回原位。随口问她:“要咖啡吗?”
“好,谢谢。”她客气地回应。马丁随即将热牛女乃冲进她杯里,然后再加上一些些咖啡、这是马丁冲咖啡的习惯。新烤犹温的新月型面包叠在一只铺有白餐巾的面包篮里,放置在桌子中央。查理伸手拿起她的餐盘为她夹了一个面包,并放上女乃油和蜂蜜,再放回她桌前。
“多吃些。”他以法语殷勤说道。
“谢谢。昨晚的生意如何?”
“嗯——普普通通。客人不太多。但是我也没有下场玩。我只加入一些人的龙门阵,听听大家闲谈而已。”接着他闭口不语好一会儿。他说话一向精简不喜赘言。虽然他总是轻松平易笑脸迎人,但那并不是他的本性,他实是个城府深沉不易洞悉的人,这也难怪他能成为扑克牌高手。“我决定要把马匹转到别的训练场去。”他话题一转。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道。“我一直以为你对马匹的训练情形很满意。而且当初你费了好大功夫才把马匹安顿下来。”
“话是没错——但是,我不知道,我老是有一种不妥的感觉。”
莫丽真想嘲讽他所谓的“感觉”,但还是忍下了。“你打算把它们安置在那里?”
“还不知道。我得好好考虑。”接着他又依例话锋一转,微笑说道:“我也见到费妮,她邀请我们今晚一道晚餐。好吧?我答应我们两人一起去。你也该多出去走走——哎!别这样垮下脸嘛!你总得克服心理的排斥出去接触人群。”
“我并不是不想和人接触,只是……”
“只是不喜欢我的朋友群?”
“不是!”莫丽皱眉否认。“不是这样。只是有些人——就像费妮——让我觉得自己很笨拙不得体。我真的不知道该和他们谈些什么。”她抬眼直视他灰色的眼睛继续说着:“你自己一个人去会愉快得多。你不需要担心有没有人和我交谈或是我能不能了解别人在说什么……”她浅浅一笑,耸肩接续未完的话。事实确是如此,没有她查理更能尽兴。他长于社交,喜欢接近人群交换意见看法。尽避他从来没有表示过她会妨碍他的兴致,但她相信有她在场,他必然会感到受限不少。她总是告诉自己,她不是不喜欢他那些聪明的朋友,只是和他们在一起不自在罢了。但她始终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感觉;他们轻视她。或许是因为她婚姻的状况而使她过分敏感。无论如何,在那些晚餐聚会中她总觉得如坐针毡。
“不管怎样——”查理的微笑中有着微妙的含意,他期待她能成全他的希望。“我想要你一起去。大卫也会来,你不是满喜欢他的吗?”
是,她是喜欢大卫,她无法忍受的是他的妻子费妮。主要是因为费妮一有机会就跟查理撒娇、抚摩、娇笑、轻槌,甚至往查理身上贴近,彷佛她是个令人难以抗拒的女人。她四十岁,但行事却像十六岁的样子。如果法国女人的形象是优雅、风格与性感,那么费妮似乎是个极端的例外。莫丽见过大部份较年长女人所展现出的妩媚风韵,均远比年轻女孩来得动人,是生活历练造就出她们的自信、成熟和智慧。但费妮却不属于这种典型。遗憾的,聪敏如查理者,竟然看不出别的女人一眼就能看出的事实:费妮是个祸水。
如果莫丽一迳拒绝出席,查理仍然会赴约且不会再说什么,只是他的笑容将不再那么充满暖意;也许他并不自觉,对他认识不深的人也很难发现,但她能察觉。她不愿为此拂逆他,只好强作微笑点头说道:“好吧,我去就是了。”
“谢谢。我知道这对你并不容易,莫丽,如果你不尝试!就不会知道……”
“我可能会错过的事?”她替他结尾。“我知道,而且我也试着要这样做。只是,这是一种和我所熟悉的完全不同的生活型态。”
“你很刻意在修辞。”他笑着说:“贝克福的人一向是直言无讳的。”他靠向椅背,指尖在颚下轻弹着,嘴角一抹玩味的微笑,“我真想知道你的朋友对我们婚姻的看法。”
“大概是觉得我适得其所吧!”她轻声说。“嫁给一个冒险家……”
“冒险家?他们这样称呼我?”
“嗯。”一个靠不住的冒险家。但她不想这么告诉他。况且,那也不是事实。
查理手支着下巴倾身向前,脸上露出戏谑的神情,看似乐于自己的恶名声。“还称我什么?败类?恶棍?他们一定说:‘噢、他啊——不是什么好东西,不会有好下场的。’也许吧!也许有一天他们的预言会成真,我只希望到时不会把你拖下水。莫丽,其实你应该有更好的归宿。”
“不!”她急于反驳,声音有些失控。“不!”她和缓再重复一次。
“是!”他执意这么认为。“如果你不是为了找寻你祖父的坟墓到多维尔;如果——”
“世事随缘遇合,没有什么如果不如果。”她断然打断他的话,因为他们两人都知道那“不是”她前来法国的原因。为了双方的和谐,查理可能故作相信,但她总认为他有所怀疑。就像她一样,他也小心翼翼地维持这桩婚姻。她直视他的眼睛,强迫自己微笑。“你并没有强迫我。那天是我自愿要安慰你……再说,我也可以否认你是我肚里孩子的父亲。”
“嗯,但你没有否认。也许大多数的人都比我有资格为人夫、为人父。但是,如果你没有告诉我,而稍后我发现你怀了我的孩子的话……”
他会狂怒吗?她知道他会。有时她颇惊讶于他似乎有着强烈的责任感。她很希望能和他好好谈这件事,但由于她心虚,似乎总是不可能。也许最安全的做法就是不去碰这个话题。“你怎么会发现呢?”她带著一丝不自觉的轻佻质问他。“你和贝克福已没有任何联系了。我也可能有很多男朋友,其中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孩子的父亲……”
“也许吧!可是现在木已成舟……”他坐直身子,笑得有些异样。“我现在不已成了你的丈夫?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丈夫……”
“是!”她勉强笑了笑。“但是你用普通这个形容词未免太平淡了吧?”
“老实说,你是不是厌倦了这种平淡的生活?”他突如其来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