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花没有说话,只是把后背贴上墙壁,咬紧了嘴唇。就像景棋说的,平常的杂志拍摄中,也会遇到要和其他人合作的工作。但是弥花从来没有向别人主动打过招呼。涂抹着妆容的精美脸孔,在弥花眼中就像阻隔她无法看清人心的面具。那些美丽微笑的脸,会变得有多么恐怖,弥花很清楚。
即使提醒自己,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坏人。在这个陌生的都市,也不会有人知道她的过去。可是弥花无法阻止生理嫌恶的本能。除了景棋,弥花几乎讨厌去和所有看起来温柔的人接触……
那样的人最会骗人了,不是吗……
想起这样的事,眼睛还会微微地发酸。弥花抬起手背,想要按住眼角。她至少不想在景棋面前流泪。但是抬起的肘部却撞上了什么,紧接着听到“哎呀”少女尖叫的声音……
“你想干什么啊!”
手里拿着化妆镜与眼线笔的少女大声斥责弥花。因为被撞到的缘故,蓝色的眼线笔在少女精美的妆容上划下一道崎岖的痕迹。一想到如果是刺中了眼睛会产生的后果,弥花一瞬间说不出任何话。
“真是太抱歉了。”在角落处与熟识的朋友相互招呼的景棋用余光瞟到这边的事,几乎是立刻奔了过来,弯腰向少女道歉。
“她不是故意的。这里太挤了。”景棋一面诚挚地表示歉意,一边翻找口袋中的纸巾,“请用。真的很抱歉。”
弥花的心里难受极了,明明是自己的错误,却要让景棋来为她奔走。但是怔立在那里的弥花的胸口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虽然难受,却无法说出任何话语。
被弥花的手肘撞到的少女长得非常娇小,比弥花矮了一个头不止,因为是杂志模特,只要身身材匀称面容娇美,并不像走T台的模特一样,要特别强调身高。刘海剪得短短的露出洁净的额头和弓型眉毛,少女有着涂成珊瑚色的饱满嘴唇,同时拥有性感与稚女敕的女圭女圭面孔是近来模特界非常流行的风潮。她穿着短款的红色靴子,露出纤细白皙的腿,宽宽大大的上衣后背印着一个草莓。蓬松的卷发也挑起一绺系着夸张的蝴蝶扣。
“发生了什么事,真红?”
就在弥花束手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里间的门被推开,有位青年走了出来。模特们就像被摩西分开的红海,退散到了两边,而穿着牛仔装的青年以目中无人的姿态无视别人让路的礼仪,笔直向着这边的尽头,靠在墙边的弥花他们走来。
“啊……怎么弄成这样子。”
青年有着长过耳际看起来发质十分坚硬的头发,太过凌厉而几乎是三角状的眼睛,以及挺直的鼻子,削薄的嘴唇,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是一张充满性格有棱有角的面孔。他好像认得被弥花撞到的少女,嫌恶地皱眉弯腰,用大大的手一把扳起少女的脸孔。
“笨蛋,你连化个妆也不会跑到这里丢脸。”
“才不是呢!”回应他大声咆哮的是少女更大音量的反驳,“都是因为这个无礼的家伙嫉妒我出众的美貌才会使这种阴险的招术啊。”
那戴着四五个透明彩环的纤细手臂毫不留情地指住弥花,少女愤愤而不屑地说道:“至今为止遇到这种事的次数已经多到习惯了啊。”
“不、不是的……”弥花的大脑懵然一片,像被倾入了水泥。唯一知道的只是……
“算了。”扳着少女的脸,青年用仿佛连声音也带有棱角的强势态度说:“就算真的划伤脸孔,也只能怪你不小心。既然已经无数次遇到这种事,为什么还是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可是……”
“我……”
“不要再说下去了。”不耐烦地打断同时出声的弥花与真红,青年冷冷地扫视周边,“在我要拍摄的地点,把你们那套小动作最好全给我收起来。所以说,我最讨厌模特了……”像是无奈地大声叹气,青年转过了身。
“等、等一下!”弥花一把抓住他的背。这样下去,不就等于变成了自己是真的故意去撞那位叫做真红的少女吗?
“我已经说了不追究,你还想怎么样?”青年冷冽地回眸。
“你这样说是不是太过分了?我根本就没有……”
“对不起。”
弥花争论的同时,景棋拉住了弥花的手,急急道歉:“叶久先生,很抱歉。她是我们公司的新人。给您添麻烦了。”
“为什么你要道歉?”
弥花用力抽出手臂,就算对方是景棋,也不能允许。
“我并没有……”
“你差一点就划伤了模特最重要的脸孔。”景棋轻轻地说,“我当然知道弥花不是故意的。可是,即使不是故意的,错误也是错误。”
“但是这个人的说法!”
“在不知道真相和不了解弥花的人眼中看来,事情就是那样子啊。”景棋低语,“所以……”
“我真的不了解呢。我没有办法拥有景棋这样的心胸,能站在其他人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弥花激烈地说道,“我会为我自己做错的事道歉,但是我没有做错的事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的呀。”
“你们两个好吵!”
在景棋与弥花不停止的争论中,青年终于大发雷霆,“这里不是小孩子的游乐场!也不是吵架和耍心眼的地方!想要引起注意去其他的秀场!我叶久司不吃这一套!”
在满场刹那陷入的静默中,青年大踏步离去。而名为真红的少女冲弥花的方向拉下眼皮。
“咧——”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在景棋无言地放开手的一瞬,弥花感到像潮水般袭来的惶恐与委屈。
第三章战斗吧!
“冷静下来了吗?”
寒冷的叶子打着转,在浅红色的地砖围成一圈圈圆型图案的道路上,静静飘落。弥花茫然无措地坐在白色木椅上,捧着冒着热气的罐装咖啡。
把平时扎在脑后的那一点头发散开,微卷的头发盖住了耳朵,景棋把手揣在衣袋里,没有表情地注视着弥花。看着这样的景棋,比起失去工作的机会,更加令她感到害怕。弥花泫然欲泣地对上景棋的眼睛,却依然固执地不肯为自己的行为道歉。
景棋所介意的,是弥花对待其他人的态度。而弥花所坚持的,是她认为自己向叶久司说的话都并没有错。有着小小错差的争执,因为人类是无法不通过语言就能相互了解的生物,只好继续僵持。
“唉……”小声叹气过后,景棋坐在了弥花身畔。
“对不起……”向着其他人怎样也无法说出口的话,只有对景棋,弥花可以毫不介怀地讲一千次。她抱住少年的臂膀,感觉抵在少年肩头的眼睛又微微泛起潮湿。
“给景棋添了麻烦,对不起。”
“没什么。”少年交叉起双手,冷静地说:“弥花不需要向我道歉。如果弥花觉得自己没有过错就继续坚持吧。”
“不要……景棋一定生我的气了。”
“……”
“景棋……”
无法不去回应好像细小哀求的呼唤,景棋摇摇头,为难似的抿紧嘴唇,转身对上少女湿润的眼眸。
“好了,也该轮到我们了。回去吧。”
“还要回去吗?”弥花有些畏惧。
“对方是专业摄影师,不会因为个人好恶而影响工作。”往前走了几步,景棋笑着回头,伸出了手,“走啊。”
看着少年的笑容,知道这个笑容其实是压抑下他的不安而在鼓励自己,弥花既难过又窝心。
“弥花……”在不断飞舞着落叶的晴空下,少年仰起头,好像想要说些什么,却终于还是竖起了穿着运动鞋的脚尖,露出大大的笑脸,“哪、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