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句话说,你现在是承继家业啰,令尊在天之灵,一定会很开心有你克绍箕裘。”
“能遇到师父,算是我这一生第三份运气。”
“哦?那前两份运气又是什么?”
“就是初平元年先和两个偶然巧遇的妹妹互相照应,后又被团主救去。”
“只有这样?”迎柏的手越过几面来握住她的问道:“再没有第四份运气?”
“比方说?”楚楚明知故问。
“与我相遇。”
“坦白说,楚楚至今犹不知那算是褔是祸、是缘,还是孽。”她正视他直言。
“怎么事到如今,你仍如此小心翼翼?就家五年前都肯把自己交给我了,却只留给我一个假名。”
这件事实在太敏感,就像她从来不问思萱生母的事情一样,迎柏也从来不曾二度提及两人当年有过再见的约定,或许是因为他们都猜到对于这件事,彼此俱有难言之隐吧,也或许是过往他的确欺骗过她什么,如今再提,除了徒增伤痕外,对双方又有什么好处?
因此对于那些不想问、不愿讲与不敢面对的事,两人便都三缄其口,即便不慎触及,也都会立刻回避开去。
而这几乎是第一次,是迎柏第一次这么直接的提及两人过往的亲密关系。
不过除了粉颊迅速转为酡红之外,楚楚仍不愿正面回应,只说:“那不算假名,在团中十三年,我用的,一直是‘若水’那个名字,因为当年七岁的我,实在是无力承担‘应楚楚’二字所代表的沉恸。你呢?迎柏。”
“我?”
“你原本也不姓森,那是你的养父,也就是你姨父森辉的姓,不是吗?”
“是的,在十七岁丧母之前,我的确不姓森,不过如我前日才跟你说过的,我生父个性凉薄,当年因怕受党锢之祸牵连,不但不疼惜我母捏造休书的用心,还弄假成真,另娶新妇,后来母亲获得平反,却连母带子,都被新妇设计逐离我父之家,所以打从那一日起,我便自认无父,直到母亲过世,姨母接我至此,改名换姓以后,我才算又有了父亲。”
“他们自己未曾生下一儿半女吗?”
“恰巧相反,我父亲森辉与姨母梁雪共育有五儿三女,虽然担任刺史,年俸仅六百石,但父亲本来就是个廉洁的好官,加上姨妈持家有方,一家甚为和乐,父亲从来不曾在意过姨母的背景,事实上,当年他们就是在我姨母随同梁氏一族被流放至此时认识的。时至今日,他们夫妻恩爱,仍一如往昔,所以母亲去世,姨母说要收留姊姊的孩子时,父亲非但立刻一口应允,还进一步坚持收为义子。”
“那现在他们……?”
“全搬到敦煌郡去了,父亲是两年前才辞的官,因为父亲原本就是那里人,家族庞大,人口甚多,亦颇有资产,所以一辞成官,两人便迫不及待的回那里去;事实上,我那八个表弟妹也早就纷纷在敦煌成家立业,等着接老父老母过去享褔已有多年,都快盼得望眼欲穿了。”
“而这里……”楚楚漫指占地九亩左右的“水流云在墅”说:“则留给了你。”
“与其说留给了我,还不如说是留给了思萱,我并不热中于承继任何人的余荫。”
楚楚喜欢他不曾将妻子私奔之罪,迁怒到女儿身上的恢宏大度,像他这么疼爱孩子的人,如果知道其实除了思萱以外,自己还有个儿子,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这几乎是近几天以来,楚楚想得最多,却也最难以定夺的一个问题。
但此刻感受到他殷切的眼光,虽然不知他要告诉自己什么事,要拿什么东西给自己看,楚楚却突然有了决定。“你先带女儿过去看,我到厨房转一圈就来。”
再家常不过的话语,却让听与说的人,心中同样激动起来,他们等待良久、期盼良久,并且以为终不可得,而几乎就要放弃希望的,可是这个?又可是快要得手了?
“我要到哪里去?你晓得至何处寻我?”他眼中有着小小的火焰,燃烧着唯有她方知的渴望。
“待会儿找到你,你就晓得我知不知道了。”
迎柏知道这样想,有些不应该,但此时此刻、此情此境,他还真是希望连思萱都不在身边,那他就能立刻将楚楚纳入怀中,温存个够。
于是他非但没有放掉她的袖子,反而将她拉近,并贴到她耳旁去说:“动作得快点,别再叫我久等。”
“迎柏……”她抬起头来,以眼眸示意有思萱在旁,要他收敛一些。
但娇颜丽靥却让迎柏更加按捺不住,最后还是在她耳后印下一吻,才依依难舍的放开了她。
幸而思萱只觉得三人抱在一起“很好玩”,并没有察觉回荡在两位大人之间的奇妙情愫。
等楚楚已经出门去了,迎柏才在思萱的呼唤下回过神来。“爹,您要带我上哪里去?”
“到‘撷秀楼’看你母亲的画像去,走。”抱着她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小萱,你想不想要有个妹妹?”
“妹妹?”思萱闻言,整个脸庞立刻都亮了起来。“可以吗?”
“当然可以,而且不久以后,就能和她见面,玩在一块儿。”
“她在哪里?”思萱的小手绕在迎柏颈后,满怀兴趣问道。
“在东北元菟郡,是你姑姑的女儿,听说刚学会爬,可爱得紧。”
“她叫什么名字?”
“叫做夏侯霓。”迎柏在回答她的同时,思绪已飘回到昨夜与夏侯猛在大漠中意外重逢的景况。
“夏侯霓,”受夏侯猛之邀,到他帐中席地而坐,闲聊几句后,话题便转到了妹妹迎桐的身上,连带提起那个自己至今尚未得见的外甥女。“好名字。”
“我女儿好的,可不只有名字而已。”
“瞧你得意的,”迎柏取笑道:“如果有人现在才认识你,一定想像不出你在战场上的凌厉模样。”
“什么凌厉模样,”夏侯猛连连摆手说:“从赤壁渡江至乌林一役,锋头全被舅子你及妹婿寒衣抢光了,我当时真应该留在乌林,不到关西来才对。”
镑为其主的他们早习惯了彼此在政治立场上的“各说各话”,因此迎柏关注的焦点,也就只在:“什么?端木恺何时成了你的妹婿?他又娶了谁?”
“我与你一样也只有一个妹妹,而且人你不但见过,还拌过不只一次的嘴呢。”夏侯猛回忆起往日的情景,不禁哈哈大笑。
“小霜?!他娶了你义妹雪飞霜?”迎柏一脸的难以置信。“那两个人,一个玩世不恭,一个刁钻致趣,怎么会凑在一起?又怎么会结为夫妻?”
“那迎桐跟我呢?”夏侯猛以问作答:“一个善良可人,一个满怀仇恨,又怎么会结成神仙眷侣?”
“千里姻缘一线牵。”
“不只,如果没有爱,命运的安排也只是徒劳无功罢了;迎柏,是迎桐的爱,消弭了我的报复之心,而寒衣和小霜之间,也是因为爱,而让寒衣跨过她曾是丞相派往江东,刺探军情的敌人这层障碍;”他摇头赞叹:“女人的柔情啊,教我们不乖乖俯首称臣也难。”
“飞霜还曾为细作?”迎柏的好奇心大起。“可不可以将过程说来听一听?”
夏侯猛说了,简单扼要的从早在端木恺仍自称为“窦伟长”时,便曾与飞霜巧遇讲起,一直到他因一时兴起娶彼时奇丑无比的她为妻,到两人于赤壁战前重逢,真正坠入情网,再经历折波,如今终于皆大欢喜为止;不过因为重点在于两位主角身上,所以从头到尾,夏侯猛都不曾提到“应楚楚”三个字,毕竟他虽曾在协助飞霜,快马赶至狗山找端木恺时,听过那号“疑似”飞霜情敌的人物,可从来不曾真正见过她,更别提后来端木恺夫妇将话讲开,恩爱更甚于以往,发现所谓的情敌根本仅是一场误会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