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想不到他一口应道,马上更进一步的逼问:“我差点忘了你其实是夏侯家的千金大小姐,说什么族破被俘,什么江湖卖唱,全部都是骗人的。为了护卫你而送掉一命的房宽,也根本不是你的义父,而是你叔父夏侯渊家的都尉,是不是?”“是,可是——”“你要不要告诉我,当时你所从事的,是什么工作?”“我相信向你告密之人,一定已经告诉过你,你又何必对我苦苦相逼?”“果然不是寻常女子,事到如今,还能反击。”端木恺冷笑道。
“寒衣,事情的发展真的不像你所以为的那样,可不可以请你先听我说——”“这三个多月,不,应该说从去年八月底开始,你便有数不清的机会,足以跟我将真相说个清楚十遍、百遍,结果你为什么都没说?”“我想过,真的。”飞霜嘶声应道:“从你冒险到乌林去将我带回赤壁开始,我便无时无刻不叨念着这件事,尤其是在这三个多月当中,我日复一日的告诉自己,应该要将所有的过往说予你听,却又日复一日的拖下去,只因为——”“只因为你忠心的主子,始终是曹贼,你倾心的对象,始终是夏侯猛,而你一心想要回去的地方,更始终是北方。”
“不。”飞霜拚命摇头否认:“不。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这样。”
“你能否认自己是曹营的细作?能否认去年八月在曹仁帐中,是备受礼遇的女参谋?能否认原本早将我们的婚约拋到九霄云外?能否认所谓阴错阳差的相救,根本是别具用心,想随我回江东刺探敌情的行为?能否认战前劝我投降,绝非出于担心我战败身亡,而分明才是你主要的目的?又能否认后来你并非被曹军捉回去,而是自动回去找夏侯猛的?”他句句皆中她无法驳斥的要害,教她如何光凭三言两语说个分明?“如何?雪飞霜,”他却仍不放过她道:“告诉我,你能否认其中任何一项吗?”“不能。”逼不得已,她也只有坦承:“不能,我的确无法否认其中任何一项,但寒衣——”“寒衣、伟长、端木恺、扬威中郎将、破贼将军,”他的笑容惨淡而苦涩。
“你唤过我许许多多名字,你熟悉我的家世、背景、经历、能力与所有的弱点,而我甚至不晓得‘雪飞霜’是否为你的真名。”
“换句话说,就是连我对你的感情都不肯相信了。”她的一颗心不断的往下沉去,所有的“早知道”都已经派不上用场,飞霜一向就不是一个光会懊悔过去,而忽略努力将来的人,即便是在面对似乎已哀莫大于心死的丈夫的此刻,她犹不肯轻言放弃、不愿相信事情真的已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但端木恺接下去的话,却彻底粉碎了她所有的期盼和最后的一线希望。
“我早该死心,除了楚楚,世上所有的女人,哪一个不是为了背叛男人而生的?可怜我端木寒衣,自忖孤傲一世,最后竟然还是栽在一个女人手里,而且还是输给了我自己爱上的曹营细作。”
“寒衣,为什么你就是不肯让我把事情原委解释给你听?你又凭什么就这样论断我所有的罪?”“是你自己放弃了大把可以向我坦白的时间及机会,至于证据……”他从襟内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你自己拿去看吧。”
彼不得看他去在几上的那个封套,飞霜追着已转身往外走的丈夫问道:“你要上哪里去?”他的声音冷冽如冰,甚至连头都没转过来。“这段建立在欺骗基础上的婚姻,应该已经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只愿吴侯能饶恕我终究下不了手处决一个敌营派来的奸细,你走吧,回北方去,同夏侯猛身边去,输给那样的对手,我与森迎柏一样无话可说。”
“寒衣,寒衣。”她伸手想要拉住他,但他一闪身,却已夺门而出,独留下呆若木鸡的飞霜,兀自伫立在四方厅的前厅中。
究竟是谁把她的事揭露出来,害得他们夫妻反目?那个人,必定相当熟悉端木恺的身世背景……。
应楚楚。对,在离开之前,她不是也说过信是她交给端木恺的?想不到横刀夺爱之心,竟殷切至此。
不过要她就此让步,可也不是件简单的事;飞霜的心中立时再度燃起熊熊的斗志;不,我绝不认输,绝不。
第十章
“小霜,你要不要歇一会儿,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呢。”与她并肩骑马的桑迎桐问道。
“我没事,我还挺得住。”
“成亲以后,个性依然这么倔,”迎桐苦笑道:“真是拿你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所以当初潭哥娶你,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嘿,”迎桐在远道而来后,已马上自神色晦暗的飞霜口中,得知一切来龙去脉,现在听她口出懊丧之言,不禁立即表示不满道:“姻缘天注定,是月老系上红丝线的男女,无论经过多少波折,最后总会结合,当初沉潭若娶了你,现在你要那个窦伟长如何是好?”“他根本已弃我如敝屣。”
“你怎么可以如此看轻自己?我所认识的小霜,一直是一个充满自信、不愿服输的人,为什么现在全变了?”“以前潭哥娶你,我只觉得生气,像个糖被抢走的孩子一样,因为错愣,所以便乱发脾气,但是这次不同,眼看应楚楚与他心意相通,我所感受到的,却并非愤怒,而是绝望。”
“这只证明了一件事,那就表示你的确寻获真爱了。”
迎桐的体贴入微,令飞霜不禁掩面泣道:“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隐瞒一切的,只是寒衣那脾气……我真怕他一旦知道我与夏侯家的渊源,就会赶我出门,我……我……”“唉,如果窦伟长在误会解开后,仍不知珍惜你,那他便非但只是他自己跟我亲口说过的‘心’有残疾,而是连猪狗都不如的木头了,毕竟医好他多年心病的人是你,而不是华佗的那位女弟子。”
“可是他们有一个孩子,亲情的羁绊千丝万缕,我根本毫无胜算。”
“瞎说,你到现在不还未能确定那究竟是不是他的孩子?”迎桐拚命为她打气。
“说到孩子,都怪我们照顾不周,让霓儿在从阳泉县来山阴的路上染了风寒,因而耽搁了行程。早知道你有大事,我便该不顾沉潭的坚持,让公公留孙女儿往一阵子,如果我们早一天到,就能当面揭穿整件事,告诉窦伟长那封套中的几封信,根本都是陆斌一手仿造出来的,你既没有将江东军机密告沉潭,沉潭亦不曾送过隐含情意的信给你。”
“其实如果他知道你们夫妻有多恩爱,就根本不会上当了,笨。”她想挤出笑容,但落下的,却仍是苦涩着急的泪水。“寒衣好笨,笨死了。”
“到这个时候,你还有兴致取笑我与沉潭?”迎桐故意不去提她的眼泪说:“真是服了你。坦白说,现在的我,几乎跟你一样心急,想尽快找到窦伟——噢,不,应该称他为端木恺,我怎么老是改不过来。”
“为什么你也想早点找到他?”飞霜自问自答:“我明白了,潭哥早我们半天上路,你想看的,其实是他,对不对?”想到丈夫,迎桐的表情霎时温柔起来,令她看来愈形柔媚可人。“那当然也是原因之一啦,不过我真正想看的,还是端木恺届时跟你低头认错的模样,光想到我印象中那个潇洒不羁、狂野奔放的浪子,终于被我们自家妹妹的绕指柔功给驯服的模样,我就精神百倍,一点儿都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