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才点完头,李章便又飞快摇头道:“不,这里不是两宜馆,我就晓得你走错地方了,我……”见松开自己的她突然面色如土,脚步踉跄,惊得他随即反过来轻轻扶住迎桐的肘弯说:“姑娘,你怎么了?”
“沉潭,我已快马加鞭,谁知仍赶不过曹贼的心狠手辣,不但将你打人牢中,竟连你的两宜馆也已易主……”
“姑娘,你刚刚说什么?沉潭?你是要找我们将军吗?”
“你们将军?”迎桐心中再度燃起一线希望。“你们将军可是……复姓夏侯,单名一个猛字?”
“正是,”李章口里虽然平和应道,但对于她的直呼其名,却显然颇不以为然。“我们少爷正是名满天下的镇潭将军,你是什么人?无缘无故的诅咒我家少爷坐牢,又是什么意思?”
“沉潭并没有被曹贼下狱?”迎桐喜出望外,却又不敢太快相信的追问。
“嘿,你再在这里胡说八道的话,小心我马上叫人把你撵出去,我们家少爷日日端坐家中,何时犯牢狱之灾了,还有什么这里易不易主的?说:你到底是谁派来,故意想触我家少爷霉头,别以为你长得漂亮,话就可以乱——”
“可是你自己刚才分明说这里并非‘两宜馆’。”
“那是因为自从东北回来以后,少爷他就不晓得吃错了什么药,除了性情大变以外,还将原本取‘晴雨两宜’之义的府名换成‘候桐馆’,另外他原来叫得好好的‘揽景轩’寝居,也给改成为什么‘与谁同坐轩’,凄凉得要命,真不晓得……”瞥了听得呆若木鸡的迎桐一眼后,李章又猛地打住道:“见鬼了,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八成是因为这阵子少爷天天拿酒当水喝,饭也不吃,我才会跟着也莫名其妙起来。走、走、走,这会儿我又懒得问你是打哪里来的了,你还是赶快给我滚出将军府去吧!”
“小扮,沈潭他现在哪?我想见他,我是……”
“还见他哩,你能见到我已经算不错了,而且他最近脾气坏得很,你看我至少还愿意花费力气在这里跟你解释,换作是他——”
“李章,大白天的,你跟个姑娘在前庭吵些什么?”一个浑厚的嗓音霎时喝停了两人的话声与动作。
“少爷,是这个姑娘她——”李章正想告状,但那四目交投的两人,已经完全忘了他的存在。
“沉潭!”
“迎桐……”
就在这一剎那,他们两人同时明白岂止李章不重要,根本就是除了彼此以外,这世上的一切,都已不再重要,于是夏侯猛敞开双臂,而迎桐也立刻投入他的怀中,只留下李章兀自在一旁瞠目结舌,搞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夜来悄悄,整座候桐馆寂然无声,只剩下中央的“与谁同坐轩”还点着明亮的宫灯,不过此刻夏侯猛一连吹熄数盏,也只留下跪于床前帐外那铜铸侍女手捧的晕黄烛光,让室内的气息愈发温馨旖旎。
“累不?”夏侯猛坐在床旁的矮凳上,摩挲着斜倚在床榻上的妻子的手说:
“这样换马不换人的赶路法,连一般男子都不见得受得了,你居然——”
“嘘,”迎桐点住了他的唇道:“只要你没事,再累都值得。”
“森议郎用这一招,”夏侯猛苦笑兼摇头。“我都不晓得自己应该感谢或责备他。”
提到这个,迎桐也觉得哭笑不得,真亏他想得出来,竟然假拟了一张曹操下的告示,大意是说夏侯猛非但没有如先前所夸口的拿下元菟郡,反而代桑迎桐请命,恳求曹操破格任命她为太守,并允许元菟郡保有其独立超然的地位;胆大妄为,罪不可赦,因此即日将他下狱,最近并将施予进一步的惩戒。
“应该感谢他啊,”迎桐的指尖在点过他的唇后,并没有马上移开,反而继续留连在他憔悴许多的脸上。“如果没有那张假告示,我哪里肯拋下骄傲,赶来相救?”
“你打算怎么救我?”
“其贸我不知道,”迎桐坦白说:“也没空、无心思考,只想着我们是夫妻,夫妻就该共患难,如今你有难,而且还是为了我招致的灾难,我当然应该赶到你身边来。”
“只有责任与义务?”夏侯猛不满足的追问。
“从来不对我说一句好听话的人可是你。”
“哦?直接表现,不比用说的好听?”
“沉潭!”迎桐嗔道。夏侯猛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再叫一次,我真想死你的声音了。”
“想就想,要我叫你几声都成,”迎桐认真的捂住他的嘴说:“干嘛还要提那个不吉利的字眼。”
“真的几声都成?”夏侯猛轻轻啄吻着她纤细的手指,半阖着眼问。
“嗯,你想要我叫你几声?”
“叫一辈子。”他把她的十指拢在掌中说。
“甚至……不再记恨上一代的事?”
夏侯猛的眼中闪过一抹犹豫,但他马上便恢复诚挚说:“记得我曾经说过令尊与家母的说辞似有矛盾之处吗?”等迎桐点头后,他再往下说:“有矛盾,就表示有所保留;有所保留,就表示仍有牵挂;有牵挂,就表示还在乎、还关心;
这才是最重要的吧,谁对、谁错、孰是、孰非,都已经随着他们两人的逝去而成为往事,我们看重的、要努力的,应该是属于你我的未来才对,也唯有如此,才不枉费促成我们结识的那份机缘。”
晶莹的泪珠纷纷滑下迎桐的粉颊。“你说的真好,沉潭,谢谢你,我代父亲谢谢你,有你的谅解,他终于能够安息于九泉之下了。”
“嘿,别哭哇,”夏侯猛频频为她拭泪道:“我老婆的脸这么漂亮,我才不希望除了我的亲吻之外,还有其它的东西,像是刚才沐浴前的仆仆风尘啊,或是现在的滚滚热泪,而且,”他满脸不舍的说:“我听人家说,女人产后坐月子期间,最好不要掉眼泪,那最伤眼睛了。”
提到那个未及产下的孩子,迎桐的泪水反而流得更凶。“对不起,沉潭,我绝非有心伤害自己和孩子,我只是——”
“嘘,别说了,别再说了,我都懂,我都明白。”夏侯猛实在见不得她落泪伤心,只得赶快转话题说:“就像我还不是对你说了一大堆浑话,像是你对我的爱缺乏信任,是我害得你——”
“不,”看来在舍不得对方自责这一点上,他们两人还真是像得不得了。“我现在知道森映博信中的内容,大半仍是真的了,当初遣小霜回来,以及后来你急着离开元菟郡,都是为了替我们争取时间与空间;你也真的向曹贼……”现在面对始终效忠于曹操的丈夫,迎桐也不得不稍作收敛道:“你也真的向曹操提出了让元菟郡仍保持超然地位的大胆建言,是我自己不够细心,才会不了解你的用心良苦。”
“这些又都是谁告诉你的?”
“李章。”
“李章?”夏侯猛先是觉得难以置信,继而恍然大悟,哈哈大笑。“我明白了,那小子向来最会见风转舵,一定是看出往后咱们府内当家的是你,加上先前不知道你是谁时,曾不停的想要赶你出去,为了补过,也为了邀功,所以当然得想尽办法的讨好你,甚至不惜掏心掏肺兼出卖我,总之,能将功折罪就好。”
“瞧你把他说的,”迎桐终于被逗笑开来。“他说的再多,最主要还不都是为了你,为了要让我明白你的苦处;沉潭,这些日子以来,你真的天天都拿酒当水喝?连小霜都劝不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