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仙龄看着那孩子乌溜溜的大眼睛,两道浓眉,一管挺直的鼻梁和厚薄适中的双唇,长大以后,铁定会是个“酷哥”呢。“这么漂亮的小孩,怎么会有人舍得不要?”
“就是嘛,我们太太也这样说。像我离开家乡,到台湾来找事情做,为的还不是家里的小孩,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扔掉小孩不要的啦;不过现在很好喔,我们先生和太太决定要领养他。”
“真的?”同样的两个字,仙龄这次的口气可完全不一样,不再懊丧惋惜,而是雀跃开心的了,或许是因为她自己也有着相同地身世背景,所以对于眼前这个小男婴,便特别感到亲切吧。
“真的,先生和太太已经有两个女儿了啦,但他们很喜欢这个小孩,说什么……什么……有缘啦”缘是什么东西,我也不懂,太太只问我家里多一个小孩,我会不会不想做,说她会加我百分之五十的薪水。”
“你会嫌弃这个捡来的孩子,嫌工作太多,而不想做吗?”仙龄也不晓得自己在为他们紧张什么,她甚至不晓得这孩子未来的养父是谁呢!
“怎么会?”她由衷的说:“和我其他来台湾帮备的朋友比起来,我算是薪水最高、福利最好、工作又归轻松的,就算太太他们不加我薪水,我还是一样会照顾这个小孩的。”
“那太好了,对了,你怎么会抱他到这里来?”
“我们带他去打预防针啦,先生今天早上就说好,晚上大家要一起在外面吃饭,太太先送我们过来,她去接两个读国小的小姐了,结果我竟然找错地方,实在很笨,你说是不是,小飞鹰?”她自嘲着笑开来。
“小飞鹰?”
“这里,”菲佣伸出手来拉仙龄过去,再轻轻拉开蓝色棉衣的领口,让她看男婴的颈后发根下说:“这里不是有块小红斑,像头小鹰?所以二小姐帮他取名为小飞鹰,很神气吧?”
“的确神气,你家先生是化学系的教授吗?”
“是的,对不起,耽误你的时间,我赶快过去找我们家的先生好了。”
仙龄捉起塞得满满、全是她今天在来这里之前所买的东西的背包,再拿起爸爸桌上的研究笔记说:“我陪你过去找,免得你又走错,害……什么教授担心?”
“叶教授,我们先生叫做叶士杰教授。”她显然也怕自己再度迷路,但也不加推辞的,就和仙龄往外走。
“中间有天桥可通,”仙龄带路道:“我们不必再下楼去,来,走这边。”
她们才刚推开门,踏上三楼相通的天桥,就听到化学馆那边声鼎沸腾。
“快出去!快疏散!快下楼!”
“他疯了!半个月前未婚妻说要跟他退婚后,他就疯了!”
“不要说了,大家逃命要紧,不要搭电梯,赶快下楼!快呀!不然就要爆炸了。”
爆炸?
“研究室里全让他开满了瓦斯,又安置了自制的炸弹,现在才打电话来说他后悔了,说不该为了要让未婚妻知道他不会再醉心研究冷落她,而想炸了整座化学馆,老天!怎么来得及?快啊!大家赶快冲到外头去。”
“小姐?”跟在仙龄身边的菲佣问她:“发生了什么事?那一边怎么这么吵?我们家先生——”
“回文史馆去!”仙龄弄清楚事态严重后,随即扯住她的臂膀,想要转身往回走。
“小姐?小姐?”
“快,快点跑!快点!”
她没有时间解释了,一股莫名的不祥预感,紧紧的攫住了她的心,仙龄此刻只想推开大约七、八步远的那道门,回文史馆去,离化学馆越远越好,但是——。
背后轰隆的巨响,以及脚底的撼动,和往她们袭卷过来的灼热气流,却让仙龄清楚的知道:完了。
完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都完了。
在尖叫声、哀嚎声和爆炸声齐响的混乱中,眼看着火舌乱窜,桥面崩裂,自己也即将往下滑落的仙龄,心中反倒一片沉静:爸爸、妈妈,我就知道你们会舍不得扔下我一个人不管,您们一定会来接我,我来了,我就快要过来跟你们团圆了。
然后在往下堕落的途中,仙龄便失去了知觉。
第一章
“醒过来了!这位小姐已经醒过来了,春水,你快去通报,就说‘怪小姐’已经醒过来了。”
敝小姐?她在说谁?自己吗?仙龄再度闭上眼睛,恨不得能继续沉浸在黑甜乡中,永远也不必醒来。
醒来?醒过来?说她已经醒过来?她不是已经在爆炸中丧生了吗?怎么还会醒过来?
醒了?她应该已经死掉了才是,这一切一定都是假的,是在做梦,是——。
问题是:死人会做梦吗?
仙龄瞪大了眼睛,第一个念头便是:莫非我没死?
可是看清楚眼前的景相后,仙龄马上又告诉自己:对,我大概没死,却肯定疯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柔软的被褥,垂悬的纱帽,晕黄的烛光,还有,床旁一个个穿着古代服装、梳着古代发型的女人?
戏班子?摄影棚?或是凑巧的办化装舞会的医院?
避它是什么地方,总要先弄清楚自己的伤势有多严重,还有爆炸现场如今变成什么模样了才是;仙龄一边想着,一边掀开被子——。
“哇!”
一声尖叫,吓坏了床边三个女孩,惹得她们齐齐后退,便仙龄兀自瞪大眼睛,嘶声低嚷:“这……这是什么衣服?寿衣吗?我果然还是死了?我的皮夹克呢?还有靴子、绒裤和黑毛衣呢?”
问了半天,连一个答案都没问到,倒是问出了三名女孩更惊惶的神色。
不对,仙龄手捂住胸口,脑袋跟着飞快的转动:这里并非戏班子、摄影棚,也不是正在办化装舞会的医院,而是……疯人院?
她怎么会被送到疯人院来?这个玩笑开大了,而且一点也不好玩,更不好笑,哪有无辜受到爆炸案波及的人,竟然没被送到医院去诊治,反而被关进疯人院里来?
这已经不是荒谬,而是疯狂了。
“这是什么衣服?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仙龄的声音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姑娘不必惊慌,这里是临安城赵学士的别府中,你身上穿的,是我们家大小姐的白缎寝衣。”
寝衣?也就是睡衣罗,这个她听得懂,但前面她说了些什么来着?临安城?赵学士?
“刘嬷嬷。”只听到床边三个女孩一起矮身恭谨的请安道。
“好,这三天来也辛苦你们了,夏雨,你留下来,秋云、冬雪,你们先退下去休息。”
“是。”她们分别应声后,就照着这位刘嬷嬷的指示行动去了。
“三天?你是说,我已经昏迷了三天?”仙龄见大约五十开外的刘嬷嬷一脸慈祥,颇有自己那位豁阿黑辰女乃女乃的味道,心情也比早先略微镇定了一些,脑袋瓜同时跟着灵动起来。
“是呀,从前天清晨我们在后院里发现几乎被埋在雪堆里的你算起,已经过了三天两夜,幸好菩萨保佑,你总算是醒过来了。”
“我在你们家后院?整个人被埋在雪堆里?”看来这里不但年纪轻的精神不正常,连年纪大的也一样是失心疯,又不是在合欢山或玉山,下什么雪呢?
“是啊,幸好我们发现的早,想必你当时也是刚逃进我们府里来不久,而且身上的衣服鞋袜虽然都破破烂烂的了,倒还勉强能够蔽体,既不见外伤,体温也还算正常,只是一直昏睡不醒,让我们差点束手无策。”
“你说我的衣服都破了?”
“嗯,夏雨,”刘嬷嬷回头喊道:“把这位姑娘的东西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