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暮色四合,她不再仓皇无助,因为启鹏会赶回来陪她共沐落日馀辉;面对夜幕低垂,她也不会再空虚寂寞,因为启鹏热情的怜爱霸气的要索和呼在耳边的热息,以及只有夫妻间能够心领神会的闺房私语,每每让硕人庆幸他们的帘幕厚实,连月光都透不进来,不然酪红的双颊,绝逃不过启鹏的促狭调侃。
但看不到,却依然感觉得到,更何况他有着最灵敏的心思,在他面前,她根本无所遁形。
然而对他来说,自己终究只是田薇妮的替身吧?
她当然也可以放纵自己沉溺在这种假象当中,努力忘掉在他眼里,她一直都只是田薇妮身影的复活再生.而不是有血有肉、有自己的个性、思想和感受的尹硕人,只求能够继续留在他身边、继续爱他。
但这么做,终究有违她的本性,更何况在听过于四天前特地从美国赶回来,参加父亲丧礼的婆婆的一席话后,硕人就更加确定自己非离开启鹏不可了。
婆婆汪月菁与她一见如故,十分投缘,谈及去年十月没有返国参加儿子婚礼一事时,随即数落起他的不是来。
包括他不听她的阻止,硬要挖掘尘封二十几年的往事,也包括他曾想拿她与亡妻酷似这一点,去试探施秉宏的反应,看看能不能追查出当年游艇意外事件中的一些疑点。
“幸好他即时悬崖勒马,连娶了你的事.也没让施秉宏知道。”月菁拉住硕人的手,颇有愈看愈满意之势。“可见他也知道自己原先的息法有多荒谬。”
“为什么您不让启鹏探索上一代的往事呢?”婆婆说的原委令她光遭椎心之痛,但为了不让她在得知原来媳妇什么都不知道后自责。硕人表面上便强自镇静的引开话题。
“听说最后五张照片是你从施秉宏那里拿回来的,那你一定什么都知道了?”见硕人颔首后,她才再往下说:“含笑就像我自己的亲妹妹一样,我和启鹏的父亲说什么也不能拿她的名誉和马家的幸福做赌注。”
“即使后来赔上您自己一家人的幸福,您也从不曾后悔?”
“你怎么知道我不曾后悔?”她反问媳妇。
“因为如果你曾经后悔,就不会力阻启鹏复仇了。”
“你真是个聪明的好孩子,”月菁突然用力握紧硕人那本来就被她拉住的手说:“启鹏这孩子自十六岁起,便让我担足了心事,不过以前有好友,现在再加上有你这位贤妻,我总算可以真正放手,把他交给你们了。”
婆婆说要把启鹏交给她,爸爸则说要把她交给启鹏,如果真实的人生,也能这样说了就算数,那该有多好?
“为什么您从来不曾怨恨过我爸爸?”
“因为他也是受害者,而且早在参政之初,志龙就已经有了‘殉道’的决心,我何尝不知道他的理想和现况间的距离远过云泥,但我却从来不曾后悔嫁给了他,硕人,看你现在和启鹏如此恩爱,我想,如果我说就算人生能够重头来过,我也宁可和志龙共度二十八年,而不愿和其他任何人生活五十年,你一定能够体会吧7.志龙与威鸿的死在我眼中,实无异于求仁得仁。
“更何况,”在高贵优雅的月菁那双与启鹏几乎一模一样的眼中。蓦然闪现奕奕的神采。“江山代有人才出,志龙走后,有进兴继承他的理想,进兴离开了,后继仍有程勋;施秉宏的姑丈,终究会为多年的所作所为付出惨重的代价。”
这样说来,婆婆还是比她幸运的吧?双眸兀自眷恋着启鹏的硕人心想:她至少还跟丈夫共同生活了近三十年,而我真正拥有启鹏的时间,算来却只有短短的十天。
然而能够拥有这宝贵的十天,硕人对于冥冥之中,安排她与启鹏相遇的那份力量,仍旧已经满怀感激,并相信那会是自己永难忘怀的美丽回忆。
这,已是谁都夺不走的了,对不?
硕人再深深、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之后,终于毅然决然的推开房门,往楼下走去。
就在她即将踏出大厅门口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充满不舍的声音:“硕人,你真的忍得下心来,就这样离开?”
第十章
“妈!”硕人转身,难掩意外的瞪大了眼睛o
“咋晚我因为时差的关系,睡到半夜两点就醒了,心想,反正再睡也睡不着,便到启鹏二楼充做办公室的房间去,结果竞意外发现了一样东西。”
硕人沉默无语,东西是她放在启鹏桌上的,难道她还会不知道那是什么?
“是你的意思?”
硕人先是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硕人?”月菁依旧满脸关切,满怀耐心问道。
“签字是出于我的自愿,但离婚协议书却是启鹏在十天前我爸爸去世的那天早上,请管家拿给我的。”
“可是管家也告诉我,说他们看到先生和太太最近十天以来感情突飞猛进,每个人都在暗地里为你们感到高兴,所以就算启鹏不懂事,我想此一时也彼一时,他一定已经改变心意了。”
“就算是你说的那样,启鹏也绝不是为尹硕人而改的。”
“什么意思?”
“妈妈。”硕人望着对自己慈爱有加、关怀备至的婆婆,顿觉脚步愈发沉重,心情愈发难舍。“我不能当一辈子的田薇妮替身。”
月菁闻言一怔,随即焦灼道:“我果然是说错话了,但硕人,我不是也已经告诉过你了吗?启鹏原先是动过那样的念头不错,可是真正娶你进门后,他便取消了计画,当施秉宏做了你生日宴上的不速之客时,启鹏几乎就与你一样的惊讶,甚至比你还多了份恐慌.因为——”
“因为我跟田薇妮长相雷同,他怕施秉弘故技重施,也怕我会禁不起施秉宏的追求,重演前妻红杏出墙的旧事。”现在她知道启鹏当初为什么会那么忌惮她与施秉宏见面,还曾对她大发雷霆,就是怕她会上了施秉宏的当,被他染指,变成一个出轨的妻子。
“你认为自己长得很像田薇妮?”月菁面露诧异之色说。
“我认为盥善并不重要,重要是曾看过她的人,在见到我的时候。都露出一副好像她又复活了的样子。”
“不,至少我就从来不曾这样想。”
“您觉得我们不像?”这会儿换硕人微感意外。
“硕人,举世滔滔,在几十亿人口当中,别说是一、两个了,就算有十券干个与我们眉目长得类似的人,恐怕也属常情吧?你跟田薇妮只是乍看之下有点相像。一旦经过仔细比对,尤其是在相处、了解了你的个性之后,那就更加不像了。”
“妈妈,”硕人苦笑着说:“您总是对我这么好。”
“你不相信我所说的话?你认为我刚刚那是在哄你?”
硕人的不语已无异于默认。
“你错了,孩子。”具是续苦口婆心的说:“我说你们完全不像,是绝对的肺腑之言,薇妮已逝,她的种种我不愿再多言,毕见死者为大,我只能说在她生前我们一直是一对对彼此均采‘眼不见为净’之道的婆媳。”
“怎么会?您是这么的好相处啊!”
“你看,所以我说你们是真的不像,而如果连我这个才跟你相处了四天的老太婆都觉得如此的话,那启鹏的了解,岂不应该更加透彻才对?”
“我何尝不是如此奢望着,但摆在眼前的事实,却更由不得我不信。请您原谅我令您失望.但我实在是受不了——”
“不。不用跟我道歉,”月菁忍不住上前来握住了儿媳的手说:“如果情况真是这样,那么觉得抱歉的人也应该是我,换做我是你,同样会因为受不了这份委屈而决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