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连顺心帮她戴上玉环时,她的表现都不若稍后他递给她一本书时来得兴奋。
“革命军,”看清楚书名之后,邑尘的双眸也跟着亮起来。“邹容真的完成它了,听说佳评如潮;”
“是啊,五月间才由上海租界内的大同书局秘密印好发行,不过短短几个月,已再版二十次,销行百万多册了。”
“那为什么我在学堂内,从未见任何人捧读呢?”
“傻瓜,”顺心笑道:“你念的这所学堂是朝廷开办的,怎么会让你们公然阅读这本书呢?”
“说的也是,既然如此畅销,一定造成抢购风潮吧,你才刚回来不久,怎么有办法帮我带上来?”
顺心指指如意道:“那就要问信祥的未婚妻啰。”
邑尘失笑着说:“哎呀,你们瞧我胡涂的,信祥是邹容的好友,别人买不到送有得说,他怎么会拿不到呢,是不是?”
“一想到里头也有信祥的付出与心血,我就觉得好骄傲。”如意毫不掩饰她“妻凭大贵”式的甜蜜笑容。
邑尘在一旁早已迫不及待的翻将起来,并默念道:“革命者,天演之公例也;革命者,世界之公理也;革命者,争生救亡过度时代之要义也;革命者,由野妥而进文明者也;革命者,除奴隶而为主人者也。”着到这里,她随即抬头跟如意说:“如意,你的确可以觉得骄傲,曾为这么一本精采的书尽力,曾为像邹容那样一位朋友效劳,信祥实在是个幸运的人。”
“对啊,这本书啊,他几乎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了,”如意正色道:“尤其是那最激昂慷慨的一段:“革命,革命;得之则生,不得则死;毋退步,毋中立,毋徘徊,此其时也,此其时也;]说得真好,其对,是不是?”
“我认为书里最中肯、最深入的比方,是他提出了革命与教育必须并行的理念,不但革命之前须有教育,革命之后,一样且甚至更须有教育,真乃独到之见。”顺心亦由衷的谊叹。
“可是……”邑尘愤起了书问道:“听说邹容已被收监入狱了,是不是?”
经她这么一问,顺心兄妹的脸色都立刻黯淡下来。“是的,他是在接到章炳怜入狱的一封信后,慨然勇赴巡捕房自首的。”
“光绪本来就如章炳麟在苏报上所说的是“载湉小丑,不辨菽麦”,朝廷命令江苏巡抚恩寿去聘请英籍律师,向上海租界的会审公廨提出控诉,指称章炳磅、邹容等人侮屏元首,根本是老羞成怒的行为嘛,”如意忿忿不平的说:“想不到上海租界工部局还真的在六月三十日拘捕了章炳麟入狱,他既是上海言论界的权威,也是革命阵营中重要的国学大师,信祥跟我说过,自邹容今年回到上海,与章炳螃一见之下,即成莫逆,大师赏赐邹容的少年英发,生气虎虎,邹容则毅佩章炳麟的学识渊博,意志刚毅。”
顺心频频颔首,接下妹妹的话尾跟邑尘解释道:“我想最重要的是大家志同道合,热心革命,所以明明当时没有同时被捕,邹容仍在接到信后,毅然决然的前去陪伴章炳怜。”
“那样生龙活虎的一个人,却硬被抑郁在黑暗无光的苦牢里,”邑尘满心挂傻的说:“顺心,我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因为那样实在太残忍了。”
“是很残忍没错,但他们两人现在毕竟是被收押在租界内,只要租界当局不接受朝廷的引渡要求,我相信章、邹两人也就不会有立即的生命危险。”
“若不是这样啊,我看信祥早抛下他即将完成的学业,回国来探视好友了。”如意应是最了解未婚夫想法的人了,当然也推测得到他可能采行的做法。
“好了,别再为邹容操心了,我想他跟我们每一位同志一样,都是志在流血,才会自愿入狱,他这本著作啊,已然震醒了民族的灵魂,革命之业仍须他特绩投入;吉人天相,我相信他们两人一定很快的就能恢复自由,再继续与广大的“革命军”并肩奋斗。”
顺心这么一说,邑尘也觉得自己方才的顾虑似嫌杞人忧天了些,于是便转问如意道:“你三哥说你也想进学堂来读一阵子书,但信祥不是就快回来了?你不在家多学学怎么做一位未来的贤妻良母吗?还有韦伯父那一站,你过得了吗?”
“三哥跟你都才刚订婚,而且我听说令尊行前曾经交代,一定要等到他回来之后,你们才能成亲,换句话说,那至少也得再等上两年多;他做哥哥的人都不急着娶了,我又何必要急着嫁?”
“谁说我不急的?”邑尘还来不及说什么,顺心已抢在她前头道:“我才急呢,佷不得明天能把邑尘给娶进门,但她不肯嫁,光我一个人急,又有什么用?”
“顺心;”邑尘想不到两人才做下约定,顺心马上就会利用他的新身分,在言语上展现他的渴望。
如意拍掌笑道:“怎么样啊?我未来的三嫂,恐怕对于怎么首个贤妻良母的事,你要比找吏早操心了。”
为了避免他们兄妹俩一搭一唱,说得自己更窘,邑尘便赶快将话题导回到原先所讲的事情上。“我是在跟你说真的嘛,如意,你真的想上京城里来读书吗?”
“我是想啊,在这半年来你给我写的信中,我已不知神游过北京城多少回了,可是这回若不是三哥要来,恐怕不论我再怎么央求爹,他还是不会答应让我到京城来玩玩。”
“瞧,你自己也说了,他连让你来玩一趟,都不肯松口答应,你又哪里还能奢想到学堂这类的事上去?”
如意笑出她一双向来便为最大特征的梨涡来。“只要使出我最擅长的“磨功”,日日夜夜的跟我爹磨,我才不相信到头来他不会软化。”
回想到如意那日的笑靥,即便事隔半年了邑尘仍然忍不住轻笑出声来,若非亲眼所见,谁想得到平素那么娇滴滴的如意,一旦与自己论剑搏刀,身手架势,可是样样不输的。
其实她何尝不希望如意能够上来就学,如果她能赶在新学期开课前到北京城来,那么自己就可以把租处转让给她,并带她熟习环境,甚至多留些时候,与她为伴。
可是她迟迟得不到父亲的应允,进学堂的期盼也只好一日拖过一日,并以愈发写得勤的信件,要邑尘描述她在学的生活,与平时的休闲娱乐,说是聊解饥渴。
想到这个,邑尘马上就决定这两日若得空,一定要优先把今日聚宴上的菜肴,一道道详细的描述给如意听。
如桂花皮炸是庆和堂的招牌菜,根据里头的伙计跟她们说,这道菜从选材开始,就不得马虎,首先是精选猪脊背上三寸宽的一条猪肉皮,将毛拔得干干净净的,接着用花生油炸到起泡,捞出沥干、晒透,然后放进磁坛里密封,一直要等到第二年方可启用。
做的时候呢,还得先把皮炸用温水洗净,在高汤里泡软,切成细丝下锅,如佐料大火一炒,放进鸡蛋、火腿末,就是香不腻口的桂花皮炸了。
“贺邑尘,你页舍得离开京城?”席间一位同学说:“若是我啊,光是有了这儿的吃,恐怕我就一步也迈不开脚。”
“这点还用你明说吗?光看你一个人,大约有两个咱们的学堂之花--贺邑尘大,不就很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