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要阐述的,究竟是什么事?你难道不知道庶民上得天朝,见得朕,是要受莫大的责罚的么?”
皇帝是天之子,尊严不容侵犯,就算有天大的冤屈要申述,也是要经过莫大的磨难。告御状,不成功是死,成功也是死,根本没得选择。虽然缁衣的情况不同,但是也属于冒犯龙颜,同样罪不可恕。
微微一笑,缁衣点了下头,轻轻说着自己的打算:“草民自知罪率深重,已经不指望皇上赦免。只是想将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是非曲直,自有皇上来定夺。至于草民所说的事情,皇上认为应该是功,还是过,之后将如何处置草民,已经不是草民这等愚钝脑袋想知道的了,但是草民知道皇上是天朝的明君,绝不会妄下判断。”
眉锋挑起,不怒而威,看着下面如此大胆的少年,乾隆沉吟半晌,点点头,算是这个喜庆之日所做出的额外恩典。
“好,你就说吧。”
“草民遵旨。”
抱敬地跪下行礼,之后清冷的声音流淌大殿,揭示着属于两位德高望重之人私下的野心。
“草民名唤‘缁衣’,早在六岁那年,父母遭端王爷陷害,卷人文字狱一案,自此天人永隔。草民幸得德郡王所救,自此深居德郡王府。”
一番话说完,端王爷身后的人就忍不住痛斥缁衣“诬蔑”,而瑞琼心下一沉,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重华不做声,而端王爷也不做声,身为当事人的两个人垂手立于两旁,居中站着的正是缁衣。
“大胆,端王是本朝重臣,怎可任由你诬蔑?”
皇上龙颜震怒,挥袖不悦。
“草民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而之所以没有在当时指证端王爷的恶行,实属草民当时年纪幼小又父母同亡,一时之间神志不清,说出来的话也未必有人肯信。”
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想要反驳也挑不出理由。
皇上沉吟了一会儿,“那为什么不早些,非要过了这么长时间之后—一”
“禀告皇上,这就是草民所要说出的足以颠覆整个江山设计的大阴谋啊。”
此句说得铿锵有力,一时之间原本就喧闹不堪的大殿上一阵惊叹。瑞琼身子颤抖,知道事情不妙,缁衣他一定会亲手将阿玛推入万劫不复之地.而说出来的事情马上、马上就要……
“阿玛!阿玛!不可以,不能让他说……”
伸手抓住重华的衣袖,瑞琼神色慌乱,眼角泪光闪现。冷厉的丹凤眼冷冷一瞥,挥手将她推开,随即吩咐那些已经吓呆了的下人,将她拖到一边去。
“阿玛!阿玛!”
眼看着悲剧就要发生,自己却无能为力,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想起缁衣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有什么好依恋的?
“阿玛!缁衣他……缁衣他是端王爷庶出的儿子,是宗礼的弟弟,他们捏造了虚假的过去,就是为了陷害您!您手里拿的证据全都是假的,不能啊……”
尖利的女声回荡在大殿里,重华睁大了眼睛却不发一语,端王爷依然是垂下手纹丝不动,而宗礼则是最年轻最沉不住气的一个,立刻叫了出来,“别开玩笑了,这种人会是我弟弟?”
至于缁衣,那双秋水深眸望了过来,和她略带点惊慌的眼睛对上,随后微微一笑,眯了起来。
“不错,我是端王爷庶出的儿子,也是宗礼的弟弟。”
他此言一出,让乾隆手下一滑,身子也诧异地站起。
“你胡说,他才不是我弟弟,阿玛,你说是不是?”宗礼高声反驳,拉住端王爷的衣袖就是要他评个道理。轻轻咳嗽了两声,眼皮微微撑开,原本昏黄的眼睛中一抹锐利的光芒闪现,对着的不是揭露身份的瑞琼,也不是坦然承认的缁衣,却是一直没有说话,毫无表情的德郡王。
“这件事情……并不是那么重要吧?”
目光闪动,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重华没有说话,一边的缁衣倒是笑了出来。
“是的,我的身份和事实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是么?我要说的事情和我究竟是谁一点关联都没有。王爷,就把证据拿出来给大家看吧。”
重华深手伸入衣襟中,瑞琼可以清楚地看到宗礼脸上如释重负、洋洋得意的神情,还有端王爷充满谨慎和掩不住喜悦的容颜,知道这一来事情全都完了。
全殿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重华的手上,见他从怀中掏出的,却是一封薄薄的信函。重华伸手呈上,立刻有太监接过递于皇上。展开信纸,乾隆沉下面孔,快速测览完内容之后,龙颜大怒,拍案而起。
“端王爷!你居然私通民间反我大清的逆贼,妄图颠覆朝纲?!利用朕举办六十寿宴之际,派人潜伏其中,好来刺杀朕,该当何罪?!”
端王爷慢慢走出,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惹来不少惊讶以及同情的目光。
“臣惶恐,但是臣并没有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臣是满人,怎么可能和汉人勾结来颠覆我大清江山?”
“端王此言差矣,和反贼勾结不一定是反我大清,而说不定是借助反贼的力量,来获得更高的地位而已。”
重华没有说话,一边缁衣冷笑出声,字字珠玑。
宗礼眉尖一皱,冲上前来,“你到底是……”
就连瑞琼都被面前的情况搞糊涂了,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到底缁衣是站在哪一边的?为什么敌对身份的他一直帮着阿玛?好奇怪……
“如果皇上不相信的话,请看此信落款处的印痕。”
一说此话,宗礼立即喜笑颜开,知道机关定在那里。如果印记是假的,那么重华此言全部是假的,全部都是诬陷,那么可就是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瑞琼想叫皇上不要看,想把那东西夺过来,但是手被人拉着,喉咙也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来。
全殿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王者身上,全部人屏息以待,等着事情的最终结果。一时之间偌大的殿上一根针落的声音都听得见,明明只是一瞬,却好像几辈子那么长。
“这印记……是真的。”
此言一出,端王爷的手指发抖,无法置信的目光冲着缁衣直射而去。而一边的宗礼更是眼睛瞪得浑圆,无法相信耳朵听到的事实、重华神色不动,瑞琼仿佛云里雾里,一时间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上峰回路转到了这个地步。
对了,他说过,等到皇上寿宴之时,事情自有分晓,指的就是这个转机么?但是为什么……他不是宗礼的弟弟、端王爷的儿子么?为什么反而背叛他们转到阿玛这一边呢?
为什么?
“为什么?!缁衣?!”宗礼一声虎吼,抓住他的衣襟,对这突然发生的事情无法相信,“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特意让那家伙发现的事实不是假的么?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为什么那封伪造的信会变成真的?”
等到全部吼出口,才迟钝地发现所有的事情都暴露了。
全部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就算掩住嘴巴都来不及了,所有的布局都展露无疑,皇上一挥手,御前侍卫齐上,刀锋闪亮,将他围在中央。轻轻一笑,缁衣眼神中说不出的轻蔑。他们以为喂自己吃下了毒药就可以掉以轻心了么?难道以为端王府中没有德郡王的奸细了么?未免也太小看人了吧?
在端王府住的七日,他偷偷溜入重地,偷取了王爷的大印扒上了伪造的信纸,来了个偷天换日。
“你们亲手教出来的安插在德郡王身边的棋子,其实都只是用来迷惑你们自己眼睛的障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