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腐。谁不想生活过得更好?这叫进步,不是干扰。”
“每一个世代有每一个世代的沿革,自有其传承的使命,一味的进步并不是绝对的好。你凭什么因为一己之需而改变历史?如果你过不惯二十世纪的落后生活,烦请自便,相信你可以来.自然也回得去。”
莫愁儿突然静了下来,大大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一抹裒伤若有似无地在底层浮现。
“你说对了,我再也回不去了。”
“你……”旭日不自在的手指在裤子旁的口袋边摩擦着。收起伶牙俐齿的她,看起来好娇小、好脆弱,浑似只易碎的瓷女圭女圭。“你……这么厉害……哪……哪可能回不去?”他干涩地说道,手指向浴室。才几个小时,她就能搞出这么一大摊“恶梦”,可见她的本领非凡,应该没有回不去的道理。
“如果我是一名逃犯,跑出来了,自然也就回不去了。”她笑得无奈,却也愤慨,那个罪名,她永远不会接受的。
“你……你真是个罪犯?”在她的怒眼横瞪下,他识相地改口——“呃……逃犯?”
“我没有罪。”她扳起面孔,一脸严肃。“我不承认那项指控,虽然我确实逃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事?”也许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旭日直觉这女孩不可能犯下什么涛天大罪。
她或者称不上温柔娴雅、知书达礼,但她的个性还留有几分天真、单纯,观察她的言行举止,直爽且爱憎分明,一点都没有犯罪者常带有的暴戾之气,这样的女孩会是罪大恶极的吗?
“我造了一个人。”她的嘴角缓缓弯起一道优美的弧度,笑容里竟满是母性光辉。“用我的卵子和异星生物合并,史上最成功的‘人造人’——白告。”
“你说你造了什么……一个人,活生生的人类?”他微眯起眼,周身隐隐迸发出一团怒火。
“对啊!你在生气吗?”
“你怎么能够随便造人?人类是可以让你像猪狗牛羊一样随便造来玩的吗?‘人造人’那就跟你生了一个孩子相同,有责任的。”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她也发火了。大家都认为她造人是在玩,的确,有一小部分是因为她寂寞,想要人陪,才致力于研究“人造人”。
然而更大部分的原因是她要一个孩子,来自于她,承袭她的血缘,可是她却只能身不由己地任研究院安排,远离正常家庭,保存她的天才脑子,换过一个又一个容器,处在那种情况下,她能怎么办?
她创造了白告,而他是她这辈子惟一的儿子,她教他知识、做人处事,他们相依为命、彼此共生,而当地球警备队寻来,不由分说将他们强迫分开时,他们拆散的是一对母子,而不是科学家与她的实验品。
“白告是我的儿子,我爱他甚于这世间的一切,他是我一手抚养长大的,你怎能说我没尽饼为人母的责任?”
“你们……”他不了解这种情况,然而她的泪却烫痛了他的心。“但‘人造人’毕竟是违法的。”
“那我问你,一个执意做单亲妈妈的未婚少女,她到精子银行去取得某人的精子,然后生下孩子。这样她做的事违法多少?”在二十五世纪,这种事是列法实行的,只要有兴趣,任何人都可以这么做,然而他们却容不下她和白告,原因何在?
“这……”旭日知道这其间有很大的差别,可是她的说法却让他哑口无言,这两件事情在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分,尽避在道德上,他强烈地认为两样都不行,但他却不能以此责怪于她。
“让我告诉你吧!她们之所以合法,是因为她们生下的是人类的孩子,而我创造的是一个地球人与外星人的混血儿。白告拥有我的绝顶聪明,同时具备了他父亲那一族人的超能力,他的肌肉强度、运动能力、恢复功能是一般人类的五倍,而且他可以自由来往于亚空间,等于他不需要任何机械就能够任意穿梭时空。他们惧怕他的能力,而这就是我违法的原因,你明白吗?”这个答案是她在被关了近四百年后才领悟出来的。
而最令她无法接受的是,当全宇宙都赞成外族通婚的同时,把她送去接受最新教育的地球母星却是惟一排斥此项政策的星球,他们崇尚外来的文化,拼命想要跟上别人的进步,而骨子里又死硬不肯改变,自存优越感地认为地球人才是全宇宙最好的,排斥外族人,甚至混血儿。
这到底是怎么一种矛盾的情形?她不明白,只是气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他无可奈何地苦笑,这种事情历史上斑斑若揭,“魔女猎杀”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而她一个天才科学家居、然会犯下如此可笑的“罪恶”,是因为天才与现实的月兑节吗?搞得她天真若此,他同情她的单“蠢”。
“我明白,而这一点都不奇怪。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遇到这种事的人,难道你一辈子只读科学,连半点历史都不看?”
“你这个差劲的家伙……”她唾弃他的冷漠,然而——天知道,她受够那些无谓的指责与怜悯了。他特别的反应无疑地给了她一个宣泄管道,她先狠狠踢他一脚,看到他皱眉歪嘴地抱着脚乱跳,忍不住炳哈大笑。
可是泪水却也在同时奔腾而下,好难过、好郁闷、她的心结一直沉得像海那么深。哇!她嚎啕一声,直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只愿痛快地哭尽这四百年来天高地厚的委屈。
当清晨的第一道阳光穿透白纱窗帘撤下满屋的金芒,顺道惊醒睡梦中的人儿时,旭日不得不承认,和女人同睡一床的感觉非常不好。
她还躺在他的怀里好梦正酣,而他的手臂被她当成了枕头,压在她的颈脖下,令他动弹不得。
他想起身,三天没上班了,今天要再不出席,恐怕他就得回家吃自己了。他的大脑命令他的手臂抽动好方便他起床,然而,很不幸的,它麻木得像早巳弃他远去,他狠狠捏了它一把,只是更悲惨地发现,它连痛觉神经都消失了。
怎么会有人以为这样相拥而眠很浪漫呢?事实证明,他全身又酸又疼,三百六十多块骨头像要拆了似的。
很难相信眼前睡得口水直流,一脸安详仿佛似天使的女女圭女圭,会是昨晚那只泼辣的小野猫。
昨晚他们辩了一夜的人生理念,他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饶舌,能够和人连说四、五个小时的话而不感到厌烦,他们总是有数不尽的话题可以聊、可以吵,甚至一言不和,大打出手。
而这就是他今晨全身酸痛的原因。轻揉着还有点发疼的左眼圈,这只小野猫还真不是普通厉害,干起架来,手脚并用,也不管什么男女有别,哪有弱点,她就卯起来往哪揍,真是太小看她了。
他应该把她踢下床拯救他的手臂,但他不忍心。他们是打出来的交情,经过昨夜的肢体冲突,他突然可以了解这位外表看起来很风光,备受保护的天才科学家,她的人生是怎样的一出木偶剧。
她长达数百年的人生里,都只是别人手中牵线的傀儡。“白告”那个被她创造出来的儿子,大概是她惟一一次展现自我意识,而在同时,她也亲手毁了她华丽的象牙塔,见识了现实的丑恶。
可怜的家伙。伸手轻轻拨开垂下来覆住她颜面的长发,她似乎在梦中察觉了,秀气的眉毛蹙起高峰,小手在半空中挥了挥,像在驱赶扰人清梦的讨厌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