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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园 第18页

作者:诺言

“很不卫生。”他总是这么说。

“可是现在都用公用筷了。”我反驳。

他还是不赞同:“客人难道连自己选择菜式的自由都没有么?主人顶多只能推荐,怎么可以横加干涉?”

对于他的固执我深感无力,但是一想到他以前在我家吃饭,父亲最爱拼命夹菜给他就好笑,婚后他告诉我他在我们家吃饭老是饿肚子。

席间大家各自交谈,无论是西装革履还是靓丽红颜,之牧一一打点妥当决不冷落任何一个,这种长袖善舞的手段我自问不够火候,起码对静仪我就没什么好声色。

突然听得“砰”一声响,举座皆惊。我抬头,静仪不知打碎什么,正失措擦拭。我不由得皱眉,她好像不惹出什么事来便不甘休似的。

之牧马上打趣:“看来静仪对今日的菜式不太满意啊,这要怪你姐姐,竟然不为妹妹多准备几道喜欢的好菜。”众人都笑起来,静仪也松了口气。

“静言,”之牧对我招手:“你陪静仪去换件衣服。”

我不带表情地放下碗碟,走到静仪面前对她使个眼色,把她带上楼。

走进卧室,拉开衣柜门,我冷冷说道:“自己挑吧。”

静仪呆呆往衣柜看了半晌忽然说道:“以前你说背个牛仔包就可以走天下,现在你用整套的路易威登皮箱。”

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时候,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我希望自己是个吃苦耐劳的摄影记者,一个背包一架相机跟着心爱的人一起走遍名山大川,我拍照他画画,多么理想写意;静仪是一直希望吊金龟的,她对自己的美貌有着太过充足的信心,此生不富誓不为人;还有静聆,她希望自己能够像公主一样生活在欧洲,然后有王子骑白马把她接走。

“还不错嘛,路易威登一看就知道,看来你是找到东家为你购置这些行头了。”我讥讽她。

“没进姐夫公司之前我在酒店弹钢琴。”她淡淡回答:“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很多老外用这个牌子。”

静仪竟然到去酒店弹钢琴,多不可想象。以前父亲那么疼爱她,把她当作手心里的宝,任她飞扬跋扈,看得我这个姐姐时刻都想扁人,可是她竟然沦落到去酒店弹琴以维持生计。我一直拒绝为她担心,因为对她的心结太深,人是很奇怪的动物,原以为看到她落魄会让我额手称庆,可是为什么却有一丝淡淡的苦涩涌上心头?像是冬日清晨的雾迟迟不肯散去。

我靠到凹陷的窗台边坐下,拿出枝烟:“你大学毕业了么?”

静仪点点头,看我抽烟皱皱眉头:“你怎么还抽烟?”

我笑了笑:“又想告状?”

以前偷偷抽烟被静仪告过状,父亲冲进房间时,我还没来得及把烟头丢掉,已被当头丢过来的书砸得晕头转向,静仪跟在后面笑得像个得意的女巫,父母整整三天不同我说话,我一看见静仪眼睛就放毒标。仇恨便是这样日积月累,像油漆一样刷了一层又一层。

她讪讪说道:“我知道你从小就不喜欢我,打破爷爷的砚台也赖到我身上,害我被罚打手心。”

我开心得很:“你才知道?”从小到大,我们之间的恩怨似乎已经罄竹难书。

“我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闹到这样……那么久没有见面,那天晚上见到你……”她沉吟着:“本不想说那些尖刻话的……但是静言,有时候你恶劣的态度能让人发疯。”

“这样就能让你发疯?你的抵抗力未免太低了。”我狠狠吸了口烟。

她离开衣柜走到我身边的沙发上坐下,仰头看我:“我知道你始终为母亲的事不能原谅我,可是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受煎熬么?”

我们的距离很近,这是分开将近两年之后我第一次在明亮的地方仔细看她,静仪美丽的面庞上已经有了细微的纹路,她憔悴多了,岁月对女人是残酷的,她虽然依然美丽但是面容上已经明显地有了风霜,相比之下我的保养就好得多了。不良的生活环境能让倾国美女变成普通人,静仪现在的容貌已经不能让我名正言顺的妒忌,却让我心有戚戚,再美的女人拥有的也不过是刹那芳华。

“你再痛苦,身边总算有个疼惜你的人不让你受委屈,流几滴眼泪,就会有像玫瑰花瓣一样柔软的怀抱等着你。我呢?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么?”她的语气中有着一种压抑的痛苦:“我自责得几乎死掉,身边却连个听我说话的人都没有。”

“你现在过得不错啊,这是你自己说的。”我依然嘴硬,却能感觉到心中的坚冰正在逐渐龟裂。

“不错?呵,”她苦笑一声,摘下头上的白色帽子:“真的不错么?你看看吧。”

我的呼吸一窒,身躯变得僵直,静仪以前浓密黑亮的头发稀疏了不少,头上发旋处竟然有一块拇指大小的空白。我知道那叫什么,医学名称是“斑秃”,民间叫“鬼剃头”,而方家家族史上没有人有过这样的毛病,这种病是因为精神压力过大而引起的。

“你……”

“很惊讶?没什么,不过白天要戴帽子,我已经习惯了。”看到我惊讶的样子,她不已为意地笑笑:“不要认为我是在博你的同情,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不好过的不只你一个人。而且……母亲如果地下有知,知道我们闹成这样必定会伤心吧?”

我心中一阵抽痛,我们三姐妹以前都被保护得很好,尤其是静仪,长得美又有父亲的溺爱更是像云端里不知人间疾苦的天之娇女,似乎一夕之间我们的世界已经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每个人都尝尽人间冷暖,虽然用的还是原来的驱壳骨子里却已不是原来的我们。我是那么的恨静仪,可是其实我凭什么恨她,母亲的事我一样有着不可原谅的罪孽,为这事她受的苦不会亚于我。

“……怎么搞的?”我的声音里有了一点点发颤。静仪一向是我们之间最爱美的,小时候父亲从来舍不得大声同她说话,唯一的例外是因为她不肯花太多的时间练琴。个中原由我再清楚不过,因为她不愿意自己娇女敕的手长茧,她对自己容貌的自恋可比水仙花神。

“不知道,”她平静地摇摇头:“开始是失眠,然后有一天大把大把掉头发,接着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其实现在这种狼狈样子我真不希望你看到,如果不是姐夫找我聊了很久,我今天没打算来。”

我和方静仪到底是同父同母的姐妹,同样有着无与伦比的自尊,虽然我极力想要忘记,但事实就是事实,这是永远不能够抹杀的。看到如此狼狈的静仪,许久未曾有过的感动在我心中蠢蠢欲动,我到底不能做到真正的无情。母亲如果泉下有知,看到我这样以惩罚为名冷血对待自己的亲手足怕是要哭吧?而一向憎恶我的静仪却在父亲面前掩盖我的无情,我和静仪究竟谁要更坏一点?

“你在哭么?静言?”她抬头看着静静啜泣的我:“你别哭……这是我该受的报应。你把什么都丢下一走了之的时候我真的很恨你,直到姐夫找到我,他说你也过得很痛苦,我也就想开了,我们俩都在为自己所犯的错误受惩罚,只是方式不同而已。我不想再和你斗下去啦,和你吵了这么多年,我甚至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呆呆地看她,这么多年里我们一直固执的把对方看作是洪水猛兽,可是我们到底在争什么?这一场变故,让我失去了梦想、静仪失去了美貌、静聆失去了纯真,而这些正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我们统统都是失败者。从小到大,我们都在竞争,争容貌、争成绩、争男朋友,到现在我该是赢了,可我没有一丁点胜利的喜悦……之牧,为什么又是他?他到底背着我为我做了多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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