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逃至关中,后为羌族姚苌所杀。
朱序归晋,后曾防守洛阳、襄阳等地多年。
殷仲思因破洛涧与举荐朱序有功,封护军将军。
*****
一日,殷仲思率兵在军营中巡视。路经一处营帐,听得里面有谈笑声。一个不知是谁在那里说:"听说殷参军升了将军后就处事不公,用人不当,为人也骄傲了起来。见了往日同僚,招呼也不屑打了。真正岂有此理!"
另一人笑道:"殷仲思还不至于这样。只是由一个小小的参军一下子三级跳,跃上了将军的宝座,实在令人生气,只是这一条而已。"
殷仲思悄立半晌,后面士卒小声提醒,这才缓步走开。
回到自己的营帐,坐在床沿苦笑:原来不管怎生努力,背后总有人在说你的不是。若以此自苦,实是自讨苦吃。瞧见帐外大雪飘飞,银光满地,不由想起在桓府的冬日,和绿儿、阿蟠、阿蛎他们一起讲书论学的景致。阿蛎心心念念记挂着要和朋友们出去堆雪人打雪仗;阿蟠时常有气无力,吵着要出去买烤红薯吃;绿儿会把橘子皮埋在碳灰里,烤得一室的橘子香。对她,殷仲思可不敢等闲视之,必须小心应战:不知她随时会玩出什么花样。是把他的衣袖裤腿缝起来让他醒来后没法穿气得跳脚,还是趁他睡着时不备而在他脸上画一堆乌龟王八。
这些都成了美好的回忆。萦绕不去的橘子香和令人哭笑不得的恶作剧,现在想来,都值得怀念。突然间,这些怀念变得又深又急,让他有些急不可耐地想重温这一切。他霍地站起,大声道:"人生在世重要的是投合自己的心意,怎能被官位羁绊在千里之外追求虚名地位。"
当下收拾包袱,去谢玄处辞官。谢玄见他这样突然,很是惊讶,留他道:"前程一片大好,何以突然中途要走?这一向是你追求的目标不是吗?要做人上人,此刻还未算圆满;现在你只是一个护军将军,再往上还有一段路好走,怎能轻言放弃呢。"
殷仲思微微笑道:"登高必跌重。且人生苦短。现在若不罢手,将来更罢不了手。心若不自由,高官厚禄与我何益?还是见好就收,就此解甲归田。见自己真正想见的人,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过自己真正想过的日子。"
谢玄苦笑:"看来我们这些人都是你并不想见却又不得不虚与委蛇之辈了?"
殷仲思笑:"有所得必有所失。讨厌我的人却不得不见到我这张脸,我也很是抱歉的。"
谢玄见他态度坚决,于是道:"好罢。既如此,姑且依你。什么时候想再回来,我的北府军总是欢迎你的。只是未必有现在的高官厚禄。有些东西一旦舍弃,可不是那么容易又要得回来的呢,你可要想清楚。"
殷仲思正色道:"我想得很清楚。谢将军成全。"谢玄是建武将军,又因斩将复地之功,进号冠军,加领徐州刺史,加封前锋都督、康乐县公。官位爵位都比他高得多。若往日思及此,必能引起他求胜之心,认为自己终究也会到这一步。现在突然想通了,就不免想:"那又如何?心安处即是身安处,各人际遇不同,得失之间难料。况且何谓最好的生活?位高权重,又得加官进爵,故然不无快感;清风明月,与心爱之人携手低语,也未尝不能满足。端看所求者为何,趁心意又有多少。只要自己真的满意,那就是好生活了。"
既辞官,顿觉轻松。忽然想起前些日对桓冲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现在匈奴已灭,家又在哪里?脑海里浮现的是一张带泪的小脸,楚楚可怜。眼眸中泛着责备的意味看着他,仿佛在怨恨他的薄情。
不及细想,他快马加鞭就往京口桓家而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见她,去向她赔不是,去求她原谅。
*****
他赶到桓家的时候,桓家正大乱。桓冲双眼无神,只是喃喃不停地低语:"大祸临头了!大祸临头了!"原来不久前他的二女婿孙恩以司马道子父子专事聚敛,奢侈无度,霸持朝纲为由,打着"清君侧"的旗帜起兵。不久便被击败。
谋反之罪,罪连九族。孙桓两家是亲家,不但有牵连,还被人怀疑是共谋。桓冲彷徨无计,深恐被抄家灭门。
殷仲思到来让他如获至宝。殷仲思还未坐定,便被桓冲一把拉住:"殷先生,你一定要替我想个法子。这关系我桓家满门的身家性命啊。你要帮我,你一定要帮我!"
殷仲思见他如此失态,知兹事体大,不由面色沉重:"如今他们人在哪里?"
桓冲道:"都在天牢收押着呢。樱儿,我的樱儿,是爹害了你!"
殷仲思也是恻然:几年前他就怕会有这一天,总盼着形势比人强,那位孙大公子衡量再三后会放弃他的野心。
桓冲哭了一会儿,忽然回过神来:"我怎么尽彼着哭。现在不止是阿樱一个,我们全家老少都有可能受到牵连。我该如何是好?难道坐以待毙?不行,我不甘心,万万不能。"
殷仲思看着他:只分开了几个月而已,桓冲却象是老了好几岁。如果迫不得已,他大概只好奋起一战,为了家族的存亡和全家人的性命。但他实在是老了,并不想走到这一步。成功了还好,但代价不菲;若是失败了,那就真的死无葬地,家毁族亡。桓家他这一辈几个兄长全都故世了,他是硕果仅存的长辈,桓家的子侄们自是唯他马首是瞻。他行差踏错不得。如果有选择,他实在不愿如此。
殷仲思道:"昔日乐广女适成都王司马颍,后来司马颍图谋武力夺权,长沙王向乐广问罪,乐广回答说:'我岂能用五个儿子换一个女儿呢?'长沙王认为有理,乐家因此没受牵连。今日大人处境与乐广相似,大人难道没有儿子?不如先去向司马道子言明求情,以表忠心。大人手握兵苻,而且桓家人多势众,司马道子应该不会轻举妄动,以莫须有的罪名为难你。若是他意存不信,似有铲除之意,大人再做道理不迟。"想桓冲一大把年纪了,又久在朝堂出入,别人存什么心思,是否想对他不利,这点总还能揣摩个八九不离十。否则这些年不是白活了,总不成年纪都活在了狗身上。桓冲叫道:"很是!我先去准备一下应急措施,以防不测。跟孩子们商量安排后我就去见司马道子。希望他不要逼人太甚,留给我桓家一条活路。"
殷仲思没有机会问起绿儿的情况。这家人正逢存亡大难,阴云惨雾,哪里有功夫来理会他的儿女私情。
儿女私情?殷仲思一怔。他都在想什么呀!绿儿应该早就嫁做人妻了。她是桓冲宝贝的女儿,桓冲哪会任她坐老红颜,荒抛岁月。然则他今日眼巴巴地来这里做什么呢?难道专来为桓冲献计献策?
殷仲思忽然糊涂。他快马加鞭赶来时,一门心思要来跟她道歉以求取谅解。可是这会儿坐在桓家大厅里,才蓦地醒悟:一切或许已太迟了。绿儿不在这里了。那他要如何?难道赶去她夫家?搞不好她早忘了他姓甚名谁,他巴巴地去道歉,徒惹笑话。她原谅了他又如何?眼看她为人妻为人母,今生与他再也无缘,叫他情何以堪?
他正在心思惶忽,愣愣出神,仿佛错觉似的,他心心念念牵挂的人儿就风风火火杀了过来。人未至而语先闻:"阿爹,到底是不是真的?二姐真的出事了?怎么办?我们要怎么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