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震替自己斟了杯酒,慢慢喝了下去。他已经明白了。“你说得不错。但如果你不嫌委屈,我可以让你进百乐门去,那里是英东的地方。”
锦绣不太明白,“有什么委屈?”
左震看着手里那杯酒:“百乐门是上海最著名的夜总会之一,尤其是百乐门大舞厅,是久负盛名了。”
锦绣看着他,慢慢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要我去百乐门,做舞女?”她讶然。
“这不是我的意思。”左震淡然否认,“我只是说我可以帮你做到。去什么地方看你自己。”
“可是,你刚刚不是说……”锦绣奇怪他的态度,刚才他还说,可以让她到他那边打打杂。
“现在这个办法,你不觉得更好?”左震反问。向英东的女人,他懒得沾。况且锦绣不是一心想接近英东吗?跟着他办事,还有什么希望?
锦绣沉默下来。
已经三餐不继、身无分文了,还能怎样?难道一辈子仰赖英少和左震过日子?况且舞女也只是跳跳舞而已,只要肯维持原则,还是可以做到的,不是吗?
“我这样……算不算自甘堕落?”她迷惘地自言自语——这样牺牲,到底是为了生活,还是为了英少?
“你和别人不一样。”左震向后一靠,靠进椅子里面,“如果你想抽身,随时都可以来找我。”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怔了一下,这话什么意思?他怎么会这么说?只是个萍水相逢的小丫头而已,值得他这样热心吗?他并不是个天天吃饱了饭没事做的闲人,不见得有工夫有心情到处管些不相干的狗屁闲事。莫名其妙。
第三章
“冯老板,再喝一点嘛……看你这一身汗,出去吹到风着了凉可不好,多坐一会儿怕什么啊……”
“光哥,人家特地穿这条新做的裙子,你怎么连看也不看嘛……”
锦绣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周围隐约传来的低笑窃语,撒娇耍赖,打情骂俏,一波一波地淹没她。音乐一曲接一曲不停歇,偌大的舞池里人影重重,温热的空气里弥漫着脂粉,香水,美酒的香。
来百乐门已经好几天了,锦绣总算知道什么叫做纸醉金迷。百乐门就像黑夜中浮起的一颗明珠,四射着奢靡的艳光,富丽堂皇而灯火通明。
锦绣刚来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样宽广的大堂,两层楼般高高挑起的天花板,镶了足有上千盏明灯,墙面刻满精美的西洋浮雕,两人合抱般粗大的通花圆柱;桌椅器皿样样精致到极点:细麻纱桌布,闪闪发光的银杯银壶,水晶盏、鲜花篮……还有整个的乐队,一色西装领结带手套的侍者,满厅衣冠楚楚的客锦绣记得自己鼓足勇气站到向英东面前的时候,他一脸惊愕的神色。
“做舞小姐?”他失声问:“还是左震把你弄进来的?”左震是不是疯了,这就是他的“安排”?把人安排到百乐门来了?这丫头哪是块做舞女的料,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怕是被男人模一下都会哭出来,开玩笑,当这里是救济无家少女的慈善堂不成。
“你赶紧回狮子林去呆着。”向英东嗤之以鼻,“别给我添乱子了。”
“什么?”锦绣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做舞女还不够格?”
向英东瞅着她:“你以为男人口袋里的钱那么容易赚,荣小姐,先不提你会不会跳舞,单是被客人灌杯酒,亲一下,都要跑回去上吊了。这一行的饭也不好吃,你还当人人都能做?”
他撂下话:“不信你就试一试,一个月内你赚到一百块,就算我看走了眼。”
丙然不出他所料。来了已经四五天,每个晚上锦绣都在一边坐冷板凳。看到的舞小姐花枝招展地左右逢源,锦绣几乎愁得头发都白了。难道是自己不够美?不够主动?可几次三番想开口勾搭一下客人,那临时又退了回来。她实在做不来那种事情。
身边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钻人锦绣耳朵里:“浩哥,别急着走嘛,二爷都还没下来。你在这边等他,总比出去挨冻好呀。”
那被叫做“浩哥”的男人有点不耐烦:“你在这儿先坐一坐,我出去透透气。你帮我盯着点,要是二爷提前下来,就到门口招呼我一声。”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那娇滴滴的声音说什么话听着都像在撒娇,“百乐门谁不认识二爷啊,一听见『左震』两个字,人人都抢着围上去巴结他。”
左震?!
锦绣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也没注意到。也许他会帮她想想办法,到底怎样可以结束这种坐冷板凳的尴尬?锦绣-一把拉住那个叫“?浩哥”的男人,喜出望外地月兑口而出:“左震也在这里吗?』,石浩傻了一下。这女人打哪儿冒出来的,敢这样对二爷直呼其名!百乐门的小姐还是什么客人?看上去竟这样眼熟。但她那张满是惊喜雀跃的脸,明明又是不认得的。
“我叫荣锦绣。左先生没有提过我是吧?我想见他一下,请问他在这里吗?”锦绣一边踮着脚东张西望,一边扯住石浩不放。
哦,荣锦绣,原来是她。
石浩这才明白过来这女人是谁。听二爷和英少偶尔说起她,像是都认识的样子,对啊,她的命还是石浩和左震在街上捡回来的。
“跟我来吧,他在楼上。”石浩上上下下审视了锦绣一遍,“你自己上去找他,只怕唐海他们不让你进去。”看不出她居然在百乐门当起了舞小姐。不过也好,总不至于在街上冻死饿死。
楼上都是包厢,锦绣也从没上来过。
石浩在一间包厢门口站着,正和两名手下闲聊的唐海打了个招呼,“二爷在里头?”
唐海朝里面指了指:“在啊。进去两个了,又来一个?”石浩看了一眼身后的锦绣,“不是那么回事儿。喂,你傻站着做什么,不是找二爷吗,还不赶紧进去?”
那扇门是关着的。锦绣硬起头皮敲了两下,听见里面左震的声音:“进来!”
锦绣旋开了把手,推开门——然后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一张脸当场炸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里面一桌子好酒,好莱,当然这个无关紧要,桌边也没什么人。但左震正斜倚在榻上,除了长裤之外,上身居然什么都没有穿!一个女人正坐在他怀里,另一个女人端着酒杯腻在他身侧,对门口突如其来的锦绣瞄了一眼,当作没看见地继续呢哝笑语:“这酒啊,是特地留着等二爷来喝的,知道别的酒侍候不好您。那天郑老板来……”
左震睁开半闭的眼,看见门口一脸通红、目瞪口呆的锦绣,懒懒地推开唇边的酒杯,“杵在门口做什么?进来说话。”
锦绣现在在哪里还敢进去,“我……只有一点小事,不如下去等着你好了……”
“哕嗦什么。”左震直起身来,“有什么话就直接说。”
锦绣战战兢兢地挨进门来,远远站着,只敢盯着地面,天啊,早知道里面是这样一番情形,她绝不会这么冒失地闯进来!
看她吓成那个样子,左震有点啼笑皆非。一边起身,一边挥挥手打发身边的两个女人下去:“说吧,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锦绣有点难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没想到会这样。”
左震无力地叹了口气,“拜托你,锦绣,讲话说重点。到底出了什么事,被客人欺负了、被英东骂了,还是不想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