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大川也受了伤,血流披面,看上去十分狰狞。他一边挥刀杀敌,一边向不远处的杨昭靠拢。杨昭身上的战袍已经被鲜血浸透,变成了一种触目惊心的深紫色——他的惊夜斩下,已经倒下了多少人,早就数不清了;每一次挥刀,哪怕只溅上一滴血,也足以把他这身战袍染红!
“指挥使……”佟大川终于靠近了杨昭,声音已经完全嘶哑,“你怎么样,伤着没有?!”
杨昭劈开身边一柄毒蛇般窜来的铁枪,刀锋顺势上挑,随着一声惨呼,惊夜斩带起了一溜血光。“过来,”他—把拽过佟大川,几乎与此同时,呼啸的箭矢擦着佟大川的脸颊一掠而过,如果没有杨昭这一拽,只怕佟大川的头颅,已经被—箭射穿。
“不要说话,小心应敌!”杨昭只说了八个字,身边已经倒下了三四个瓦刺的狙击手。
“指挥使,这么打下去不成啊!”佟大川挥舞着大刀,拼尽全力地叫道,“弟兄们撑不了多久了——”
“我送你突围!”杨昭简短的声音里,夹杂着兵刃交击的巨响,“你闯出去,找萧帅!”
“还是我送你闯出去吧!”佟大川扯着嗓子大叫,生怕杨昭在混乱里听不见他的声音。他怎么能撇下杨昭,自己往外突围呢?
汗水顺着杨昭的额角往下滴,他也知道这么打下去不成,虎骑营和精锐营已经被冲散,要集结突围已是不可能;而铜人阵阻住了中军主力的来路,瓦剌的重兵正在全力对付左翼这两营人马,他们已经拼到了失血月兑力的地步,实在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可他们万万不能输,今日麓川战场上若不能取胜,他日中原的土地上就会一样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包何况,一旦战败,瓦刺的大军就直指紫荆关,风烟还在关上啊!
眼见着伤亡越来越惨重,杨昭已是心如火焚。只剩下一个办法,就是破了铜人阵,让萧帅和赵舒统帅的中军能够火速赶到,冲入战圈。
佟大川还在喊着什么,是在叫他突围,可是杨昭怎么能走,他是左翼的统帅,他—走,陷在苦战里的这两个先锋营怎么办?
—阵混战里,佟大川又靠近了杨昭,“指挥使,还是你先走!”
“去见萧帅,告诉他——烧战车,破关节!”杨昭只来得及说了这几个字,没有时间跟佟大川详细地解释了,但对于久经沙场的萧铁笠来说,只要这六个字就已经足够。
铜人阵虽然坚固,但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笨重,他们的速度靠的是战车,只要烧了战车,铜人阵的威力立刻就会大减。而且铜人还有个破绽,就在它的关节上——无论铸造得如何精密,它都得在颈、肩、肘、膝各处关节留下缝隙,否则就不可能灵活地转动。萧铁笠是临阵经验丰富的大将,只要能把这六个字传到他的耳朵里,他必定是一点就破的。
“什么?”佟大川没听清,或者是没听懂,“烧战车,破关节?这什么意思——”
“还不快走!”杨昭就差一脚把他踹出去了。
“不行啊,指挥使,我听不懂啊!”佟大川急得嚷了起来,“还是一起走吧!”
“闭嘴!”杨昭一刀荡开疾刺过来的长矛,“你若见不着萧帅,这场仗就是败在你手上了!”
佟大川打了个激灵,他看见杨昭的眼神,仿佛已经被血光映红了,杀气毕现!如果他胆敢再迟疑下去,只怕杨昭那把惊夜斩,就要劈到他的头上了。
“跟我走!”杨昭一声令下,开始往外突围。刀锋削出的锐响,直刺耳膜,瓦刺的刀斧手立刻倒下了一片!
佟大川不敢再犹豫,飞身跟上。
这真是一条血路,他们的每一步,都踏着惨呼和尸体,佟大川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累,什么是痛,只看见纷飞的血雨里,交错着无数的长枪和刀锋。
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闯出来的,刚摆月兑刀斧手的纠缠,就听见“嗖”的一片急响,如蝗的箭雨,已经黑压压地迎面袭来。
就在他一惊之际,—道寒冽的刀光凌空而至,密集的箭锋好像突然撞上了
一道帘幕,漫天都是四散飞激的箭雨。是杨昭,他已经弃马扑了过来,可惜还是迟了—霎,一支箭擦着他的刀锋掠过,直刺佟大川胸前——
“当!”杨昭的惊夜斩月兑手而出,迅疾得看不清是刀还是影,就在箭锋将要触及佟大川胸前的时候,刀箭相击,一齐凌空飞起!
“快走!”杨昭只说了两个字,后面潮水般的刀枪,又一次汹涌而来。他的惊夜斩已经月兑手,闪躲不及,眼看就要被刀丛淹没——就在此时,一条黑色的长鞭,疾扫而至!
丈余的长鞭,力道之疾,竟将一排刀斧手扫得跌了出去,鞭梢反卷,裹住空中落下的惊夜斩,带回到杨昭的面前。
杨昭本能地接刀,蓦然回首,却见长鞭的尽头,一个翩若惊鸿的身影,正向这刀箭的丛林中掠了进来——残阳如血,红衣流云,一种夺目的美丽,震撼人心!
这一刹那,就连瓦刺的刀斧手,也有片刻的惊呆。
杨昭的心却突然沉入了谷底,胸口一闷,仿佛连呼吸也为之停顿——是风烟?!
是他深深爱着,刻刻惦念的那个女子,正义无反顾地扑进这一片血腥狼藉的刀光箭丛里!
风烟轻轻落地,望向杨昭,一片肃杀清冷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眼前这个血染战袍的男人。
两个人的喉头都已哽住,说不出半个字来,可短短的一瞥间,无尽牵挂,天尽温柔,干言万语也道不尽的深情,都在其中。
——你怎么来了?杨昭眼里隐隐有责怪。
——不离不弃,生死相依。风烟眼里是泪光,她来,是为了遵守大雪之夜,他们断箭的盟约。
风烟这一鞭,解了他的围,而杨昭却宁可希望,她不曾来过。
四周的瓦刺兵马怔了一霎,这才纷纷回过神来,一拥而上。
从风烟到杨昭,只有短短十几步的距离,可是,他们转眼间就被如潮的敌军冲散。大批的刀斧手向这边蜂拥而来,一层层围拢,这咫尺之遥,竟成了天涯之隔。
汗湿重衣,浴血苦战!
杨昭握刀的手已经崩裂,惊夜斩的流光在乱阵中忽隐忽现。“杨昭——”耳边突然听见风烟的声音,仿佛极近,就在他身边,在他肩头,在激荡的刀刃声中出奇的清晰,就像从前,她带着微笑的轻唤。
心里重重的一震,不详的预感突然袭来。
杨昭抬头在乱军中搜寻风烟的身影,却正看见,她身后正有一柄瓦刺的长刀疾劈而下!
“风烟!”
杨昭这一声呼喊,心胆俱裂。
身边的刀剑一齐向他砍过来,他却浑然不觉,飞身向风烟的方向扑了过去——把尖利的钢爪迎头击下,杨昭却不闪不避,钢爪自他的额头划向耳侧,一阵撕裂的痛楚传来,这一爪,就毁了他英秀的容颜!
可是,还是迟了,就在他被这柄钢爪—阻之际,风烟身后的刀光已经落下,鲜艳的红衣在风里飘起,晶莹的血球,激上天空——
这凄艳的一抹红,就是他看见她的最后一眼,映入眼底的颜色。
两天后。
剑门关上,旌旗飘扬。麓川之役大捷的消息,已经飞也似的传遍了朝野。从关内到关外,捷报所到之处,—片欢腾。
但在这支打了胜仗的军队里,却一片沉静肃穆,不见有人欢庆这次企盼已久的胜利。代价太过惨重,两个先锋营折损了一大半,后面的中军主力也死伤无数。这是他们所经历过最残酷的一战,凶悍嗜血的瓦刺人,几乎拼到了全军覆没,也宁死不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