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铜人阵!”叶知秋几乎是大喝出来的,一拳击在旁边的城门上,木屑纷飞,“那中军被困,左翼他们怎么办?”
“杨督军带着两个先锋营,已经破了瓦刺的防线,从左路直攻进去了。但后面的中军被铜人阵围困,只怕是接不上去……”
“那撤回来还来得及吗?”叶知秋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出战之前,杨督军就说过,左翼先锋破阵的威力虽大,但极耗体力,不可久战,后面的中路大军如果接应不上,左翼就变成了孤军深入,四面合围之势,非常危险。
“我……”那探子兵嗫嚅着,“我看是来不及了。”
叶知秋脑门一阵眩晕。“不成,我得去帮他们。”—边喃喃自语,—边抬腿就往城外走。
“叶将军,你站住!”
后面传来清脆而决绝的声音,把叶知秋从震惊和混乱里拉了回来。他闻声一震,回过头,却见风烟站在城头的台阶上。
她的衣衫在风里飞舞,脸色苍白如纸!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那双漆黑的眸子,却紧紧盯在他脸上。
“陆姑娘……”叶知秋心口一阵紧缩,她都听见了,她知道现在的战况了,那么——
“你哪里也不能去。”风烟一字一字地道。
“可是杨督军他们危险啊!”叶知秋跺了跺脚,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时候,最急着要赶去救援的,应该是风烟吧!
“我都听见了。”风烟从台阶上走下来,“左翼已经陷入了瓦刺的包围里,中军被围,无法接应。可是,你又能做什么?”
“我……”叶知秋一时语塞。是啊,他要去做什么?
“左翼的两个先锋营,已经深入到瓦刺阵中,你现在就算去接应他,也早就来不及了。况且连萧帅都突破不了的铜人阵,你的人马就冲得过去吗?”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我也明白,就算赶过去,也未必帮得了他们,可总不能站在这里眼看着他们打败仗吧!”
“叶将军!”风烟厉声道,“你是紫荆关的守将啊。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要死守紫荆关,关在人在,关亡人亡!”
叶知秋呆住了。风烟这句话,字字敲在他心上,让他—时之间,哑口无言。
风烟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杨昭不用韩沧,不用赵舒,也不用佟大川,偏偏要用你来镇守紫荆关?”
她不等叶知秋的回答,慢慢道:“因为你叶将军不慌不躁,在危急时沉得住气。他需要的,是一个与紫荆关共存亡的守将,所以才把这两万人马留在这里,交到你的手上。而你现在,要弃紫荆关于不顾,带着他们去送死吗?”
叶知秋不禁倒退了一步。是,风烟说得对,这个时候,情势再危急,他也不能乱。
“我相信杨昭,无论出了什么事,他一定能带着先锋营突破瓦刺的包围。”风烟轻声道,“他一定能。”
叶知秋抬头看着风烟,她神情镇静,可满眼都是泪水,偏偏一滴也没有掉下来。
“陆姑娘,你心里难受,想哭就哭出来吧。”旁边—个校尉于心不忍,小声劝道。
风烟—惊,“我……我哭了吗?”慌忙用手模了模脸,“没有啊……”
她不能掉眼泪,这是在战场上,怎么可以这么软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尝过泪水的滋味,她几乎都已经忘了,自己还有流泪的本能。可是此刻,刺痛的浪潮排山倒海而来,就快要把她淹没!
“陆姑娘——”那校尉看风烟突然掉转头,疾步走远,不禁呆了呆,他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叶知秋深深叹了一口气,“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风烟忍得太辛苦了,这个时候,她不需要任何的安慰,因为没有任何一句安慰的话,可以改变眼前这个严酷的事实!
“叶将军,叶将军!”
片刻之后,叶知秋正在巡查布防,突然听见后面传来一阵喧嚷,不禁心头火起,这都什么时候了,谁还敢大呼小叫的扰乱军心!
“什么事?”回头见是守城门的参将彭德清,正一脸匆忙地赶过来。
“叶将军,刚才陆姑娘一个人骑马出城了!”
什么——出城了?!叶知秋暗叫一声“糟糕”,“你们怎么不拦着她?”
彭德清苦着脸,“拦了,可拦不住啊,陆姑娘的功夫你也知道,而且她又是杨督军的人,总不能跟她动手吧?”
叶知秋恨恨地一跺脚,“都是饭桶!”眼下这局面,追也来不及了,更何况紫荆关的防守事关重大,他半步也不能离开。
“叶将军,这陆姑娘是去了哪里啊?”彭德清试探地问:“要不然,再派几个弟兄去追她回来……”
“她不会回来的。”叶知秋长叹一声,“她是去找杨督军了,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这一次,风烟绝不是冲动,她临走之前说的那番话就是证明。叶知秋心里一酸,她根本是抱定了跟杨昭同生死,共进退的决心!
叶知秋猜得没有错,风烟的确是去了麓川。
猎猎西风吹散了马蹄下扬起的滚滚黄尘,苍茫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人一骑风驰电掣的身影。
杨昭,杨昭,你要等我。
风烟的眼泪,终于失去了控制,在睑上肆意奔流。是急,是痛,是酸楚,也是悲哀。
他答应过她,会好好地回来,一起喝完那坛金不换。他可知道,这半坛酒被她仔仔细细地包了无数层,像件无价之宝—般藏在柜子里,惟恐封得不够严,保存得不够好。她傻傻地期待打完仗回来,一起坐在炭火边对饮这杯酒,却听到了他再也回不来的消息!
疾驰里,路边的荆棘枯枝钩住了她扬起的披风,“哧”的一声,顿时撕裂。风烟来不及反应,身子被扯得向后一仰,差点从马上摔了下来。马受了惊,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风烟悄急之中一把抓住了马鬃,那匹马吃痛,又猛地往前蹿出!
风烟惊出了一身冷汗,回过神来,马鬃都被她揪掉了好几根。伸手在马颈上揉了揉,这么急,没命地打马赶路,只怕这匹马也受不了啊。
她俯子,轻轻地抱住了马颈,一滴泪,跌落在柔软的马鬃里——马儿,你快些跑,迟了我就再也回不到他的身边。
披风已经被荆棘撕裂,风烟伸手解开,让它飘落在身后的风沙里。
里面是一件红衣,红得那么娇艳而灿烂,是她昨夜鼓不起勇气穿上的那一件。又一滴泪跌落在红衣上,杨昭,你可知道,这是—件只能穿给你看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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麓川战场上,战况比叶知秋想象的还要惨烈。
战马的铁蹄,仿佛要把这片积雪未曾融尽的大地踏破,震天的厮杀声、战鼓声充斥着每一寸究竟,刺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泥泞的雪地上,鲜红的溪流蜿蜒流淌,很快从温热变成了冰冷。
虎骑营的每一个战士,几乎都变成了血人,伤痕累累,血汗交流。坚不可摧的瓦刺防线,那是刀锋箭簇的丛林,都已经被他们冲溃,可是激战了大半天,人人都已经筋疲力尽,手上的刀,也崩开了无数的缺口。
他们为后面的中军主力劈开了一条血路,却想不到中军被阻截在半路,四面瓦刺的敌兵潮水般层层涌来,杀完一批,后面又冲上一批,黑压压的人头仿佛望不到边。
纵然是铁人,也禁不起这样的打法。
倒下的越来越多,剩下的也是咬牙苦撑,极度的疲累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汗水流进了眼睛,都顾不得擦一把,四周只有刀和枪,从四面八方袭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