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水,我可不敢喝。”宁如海道,“当初那个袁小晚,一见面就使出毒蜘蛛这样的下三滥手段,谁知道你这水里有什么?”
“你……”佟大川刚要发火,杨昭已经疲倦地挥了挥手,“大川,不用争了,坐下。”
佟大川咬牙道:“指挥使,自从出了关,咱们虎骑营的弟兄就看够了他们的白眼。这个陆风烟,三番五次地当面给你难堪,还有这个宁如海,他如果不是侮辱指挥使,小晚姑娘会动手教训他么,咱们这出生入死地来救他们,他们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杨昭闭起眼睛,往背后岩壁上一靠,淡淡地一笑,“别说了,没有用。”
激战过后,他身上脸上又是血,又是汗,还有满面的风尘;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淡淡一笑,半带苦涩,半带自嘲,却是说不出的教人心动。
风烟心里“怦”的一声,仿佛就连周围的空气,也轻轻地为之一震。
她的眼睛在杨昭脸上停留了片刻。不得不承认,杨昭实在英俊。他合着眼,
从额头到鼻粱再到下巴,这条线挺拔如雕刻;纵然是在这样的血污、沙尘和汗迹之下,他的温朗和英秀仍然不减分毫。
因为事情来得突然,她到现在才想起——杨昭怎么会来呢?
如果他真的是奉了王振之命,来按兵避战的,又何必亲自冒险来这里救他们回营呢?站在他的立场上,完全可以袖手旁观啊。而如果他不是王振的人,又为什么阻止夜袭十里坡,又火烧粮草库?这中间,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风烟,你在想什么?”宁如海推了她一下,“下雪了,你过来避避风。”
下雪了?风烟回过神来。
丙真,风稍偃,满空零零落落地飘下雪来。现在是什么时节,关外就已经开始有雪了!风烟童心忽起,伸手接了一片雪花,惊叹道:“这关外的雪花怎么都特别大?”
“这雪会越来越大的。”杨昭接了一句,“只怕一夜都停不了。”他曾经在关外打过仗,自然知道这关外风雪的厉害。
“那咱们留在这里,大伙儿的体力就怕是撑不住了,又冷又饿,连伤带冻的。”风烟担忧起来,一入夜,寒气刺骨,再多待上几个时辰,就会有人冻僵了。
杨昭站起身,看了看周围的伤兵也都包扎休息得差不多了,一招手把赵舒和叶知秋叫了过来:“叶将军,你带五百人,往西去,现在天色暗,伸手不见五指,瓦刺那边就算发现什么动静,也不敢轻举妄动。但这样一来,他们会错以为咱们开始往西边突围,所以会把兵力向西部署。
“赵将军,你现在开始整军待发,佟大川已经去清理东面的路口,顺便查探那边的情况。等他回来复命之后,如果没有意外,你就带精锐营的人突破东边的防线冲出去。只要东边一乱,瓦刺的人马就会立刻发现上当,必定大举向这边阻截,反而给西边的叶将军留下可乘之机,可以径直出谷。”
赵舒插了一句:“那万一瓦刺追过来,咱们的人还来不及全部撒出铁壁崖,该如何是好?”
杨昭一笑,“放心,他们来回折腾,动作绝没有那么快,再说还有我带虎骑营给你们断后。”
“那怎么成?”赵舒道,“咱们都走了,你们岂不是危险?”
杨昭拍了拍他的肩,“我们自然是且战且退,不会耽误很久。你只管回去就是了,怎么说我也是个督军,你还想再抗命一回吗?”
风烟在旁边道:“那我留下来,帮杨昭断后。”
“不行!”这下子,杨昭、宁如海和赵舒三个人异口同声,一齐反对。宁如海自然是怕风烟留下会有危险,赵舒是不愿意撇下风烟,而杨昭呢,他又是为什么?
“你——看不起我?”风烟睨了杨昭一眼,他压根儿就没把她放在眼里,不是吗?
杨昭却没有心情在这里跟她斗嘴,只简单地道:“你回去。”看不起她,他哪敢。别的都还好说,她要留下,断不可以。现在铁壁崖的敌兵仍然数倍于己,待会儿只怕还要有场恶战,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风烟留在这里。
“风烟,别争了,快点回去。”这次,宁如海倒是难得地跟杨昭保持一致,“没时间了,这边也不缺你一个。”
参将刘进过来,向杨昭拜倒,“禀督军,五百骑兵已经整军完毕,叶将军即刻出发。”
“好。”杨昭点点头,“吩咐下去,各营按部署齐集,由赵将军带领,全部上马,尽量不要留下一个伤兵。还有,严禁出声。”
命令传了下去,各营人马都迅速整装、上马、归队,除了战马的几声轻嘶和刀枪偶尔碰击的细微响动,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每个人都十分明白眼前的局势,他们是必须安全突围出去的,已经折损了将近三成的人马,剩下的,再也损失不起了。
风烟也清楚,这种事态之下,服从就是最好的支持。杨昭不能分心,也没有时间再讨论这些了。“宁师哥,就听你的,我们走。”她抬脚走向旁边的战马,脚踝的刀伤一阵刺痛,让她忍不住轻轻跛了一下。
罢刚拉住缰绳,就听见杨昭在身后突然叫住了她:“等一等!”
他又要怎样,风烟蹙起眉头,都已经听了他的命令,要跟赵舒他们一起撤退了,他还有什么意见?!不情愿地停住,回过头,却见杨昭从战袍上撕下一截衣襟,“坐下。”
风烟一头雾水,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杨昭有点不耐烦了,“叫你坐下,愣着做什么!”
“就算你是督军,也不见得叫我站着,我就得站着,你叫我坐下,我就得坐下……”风烟月兑口而出,他以为他是谁啊?莫名其妙。
杨昭忍不住咬了咬牙,疾步过来,一把拦腰抱起风烟,把她扔在旁边的岩石上,粗鲁地道:“你能不能听话一回?自己腿上有伤,不知道吗?连靴子都破成这样,一会儿顶风冒雪,还有几十里路要赶,你不想要这条腿了,是不是?!”他一边教训她,一边用刚才撕下来的那条衣襟,把她受伤的足踝连同被鲜血浸透、已经破烂的靴筒一起,匆匆地包扎起来。
风烟都傻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是。
意外,惊愕,恼怒,还有一种难言的羞涩,和悄然涌起的一股暖流,错综复杂地交缠在一起,简直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
“督军,路口已经清理好了,何时出发?”佟大川正好匆匆奔过来,大声回报,却恰巧替风烟解了围。
“赵舒。”杨昭折回身,把赵舒叫了过来,“从这里到东边路口,只有一炷香的脚程,你记住两个字:一是快,二是静。这六千多个弟兄就交给你,要当心。”
赵舒本来并不是个毛躁的人,只是因为先前对杨昭的成见太深,又被黄沙镇的屠城惨状冲昏了头,才会失去常态。此刻重任在肩,也沉下气来,“督军放心,我们一定安全返回大营。”
“好。”杨昭点点头,“赶快走吧。大川,你去传令虎骑营准备,掩护赵将军他们撤退。”
“是!”佟大川和赵舒领命而去,风烟和宁如海随后跟上。
风雪已经急了起来,打在脸上,冷得有点麻木。风烟忍着回头的冲动,就这样一走了之?把杨昭他们留在铁壁崖支撑危局?这是他的命令,她也想不出什么理由反驳,可是,心里却怎么都踏实不下来——他们能摆月兑瓦刺的围剿,平安地回去吗?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