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对婆娑的爱在心中慢慢扎根,悄悄成长时,却已经深沉得像大海一样,无尽无止,不可更改。他无法像对待摩耶一样对待婆娑。喜欢摩耶的美丽时,只想到自己的快乐,完全没有考虑摩耶的立场。爱上婆娑的美好时,心中在乎的,却只剩下婆娑的利益。他做任何事,都必须考虑婆娑会因此受到的影响,说任何话,都要先想一遍,对婆娑有利还是有害。
想得太多,看得太清楚,就再不能看她,不能对她说出心中的话,只有一遍一遍,让无声呐喊把胸膛焚烧,只能用最后的理智移动双脚,远远离开她,不再让自己有机会去伤害。尽避,这一切,也许她永远都不会明白。
摩罗诃机械地往前走,不知走了多少路,脚上磨破了,血悄悄流出来。路上也有商人问过他要不要买马,他没有听见地往前走;路上也有行人,无聊时找他搭话,他没有理会往前走。他的眼睛看着前方,却又什么都没有反映在眼里。直到这个时候,他才了解,那个帕尔瓦蒂所爱的男人,为什么会有一双可以看透天地万物,却不让天地万物存在其中的眼睛。
他的心里空空洞洞,迷迷茫茫,甚至连婆娑的名字,都已经无力呼唤。
他以为自己会这样一直走下去,直到生命的终结。突起的惊呼声、尖叫声、奔跑声,各种纷纷乱乱,却又无比响亮的声音,让人难以忽视地响在耳边。意识从痛苦的深渊里暂时浮出来,他往左右看去,却吓了一跳。
路上到处是人,人们慌乱地奔跑,所有人都不停地颤抖,面无人色。有人用脚跑,有人骑着马,有人一脚走失跌倒了,还来不及爬起来,就有无数只脚,从身上踏过去。
摩罗诃一愣,顺手抓住一个从身边跑过的人,“出了什么事?”
“你是瞎子吗?不会抬头看。”那人怎么也挣不开他的手,气得大叫。
摩罗诃抬头往上一看,这才惊觉,刚刚还灿烂的阳光,已经被完全遮挡住,整个天幕都是黑色的羽翼,那些可以生裂虎豹的怪鸟,无穷无尽地从空中飞过,往后方的王都而去。王都的上空,渐渐被那噩梦般的黑色完他笼罩。
谤本不需要思考,他的身体已经自作主张地往回跑。
人们在推推搡搡,拼了命往外逃生,只有他一个人,越过重重人群向那死亡之地进发。
有热心的人伸手想要拉他,“你糊涂了?是往这边逃才对。”
他根本一个字也没听见,信手一推,推开了善良的热心人,用力跳起,跳到身旁一匹马上,说声抱歉,就把马上原来的主人推下来,也不理身后传来的一连串咒骂声。他把鞭子挥得像雨一样急,催得马儿跑得如电一样快,直往王都而去。
风在耳边掠过,距离在眼前缩短,心中在无数次呼唤同一个名字——
“婆娑。”
到处都是奔逃的人群,年轻力壮跑得快的全逃往城外,年老力弱的,还有小孩子,只能躲到神庙中来寻求保护。
所有的声音都哭着呼唤神的名字,所有的身体都不断颤抖,不住地有人发问:“圣祭司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王室的成员,也都没有逃跑,他们驾着车来到了神庙,聚集在受女神保护的地方,和平民一样慌张地望向神灵的人间代言人。
婆娑只能独立应付一切,她惟一可以依靠的老师,这个时候,早已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帮不上她丝毫的忙。
面对所有人的期待、恳求,婆娑在心中叹息,对神灵满怀期望的人,可曾知道,你们所崇拜的神,在很久以前就已死亡。
“陛下,我认为,你们最好还是离开。”
“不,我是国王,我的国家面临这样的灾难,我应当留下来,和国家共存亡。”年迈的国王安巴诃对摩耶说,“不过,孩子,你们快走吧。”
“父亲,你是要我们舍弃你吗?这绝不可能。”摩耶流着泪,害怕得不停发抖,却固执得不肯离开。
“而且,现在就算要走,也已经来不及了。”年轻的国王泰思加沉声说。
敝鸟已经把王都的天空完全遮住,不断有鸟儿扑下来。
奔跑的路人被惨叫着撕裂,半个身子还在地上,半个身子就被带上天空。
房顶被掀起,大车被砸坏,连大象都会被怪鸟的爪子抓到天空中去。
而大量的怪鸟都已聚集在神庙的上方,偶尔有一两只扑下来,却在半空中,发出人一样的惨叫,跌落到地上,全身着火,直到烧成灰烬。
是远古以来,就留在神庙四周的神之力量在保护着神庙,虽然女神已经死去许多年,虽然神力已经渐渐消散,但残余的力量,仍然具有强大的威力。只是,这力量又有抵挡多久呢?
婆娑心中叹息,低声叮咛大家不要离开神庙,自己开始往神庙外走去,同时开始呼唤,自远古以来圣祭司们代代相传的神奇力量。和神庙四周的神力彼此应和着,身周渐渐绽放出金黄色的光芒,把她辉映得,也如同神癨降在凡世。
她走出了神庙,天空密密麻麻都是恐怖的怪鸟,却没有一只敢于从空中向她扑过来。
她仰起头,大声说:“暗中指使黑暗力量的人,请你站出来。”
“想不到新任的女神圣祭司,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像是千万个魔鬼一同发出的笑声,轰隆隆震动大地。黑色的鸟儿们,渐渐往四周闪开,露出中央一个体型比普通怪鸟大上三倍的可怕鸟中之王,在鸟背上,坐着一个高大的巨人。他的身躯像一座大山,他的头上长着黑色的长角,共生了八只眼睛,分明是八团碧幽幽的火焰。
躲在神庙里的不少人被这可怕的妖魔形象吓得晕了过去,而婆娑却已经把所有的害怕、恐惧全部抛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空中的妖魔,“自远古以为,非天和诸天争战不休,不管是神灵还是妖魔,很少直接介入凡人的世界,最多只是在背后影响凡人,来展开新的战争。为什么你们这些妖魔,要这样肆无忌惮、明目张胆地用非人的力量,来攻击我的国家?”
“大胆的女人,你有什么依仗,敢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你的女神早就没有力量保护你了,光暗的力量失去平衡,诸天再不能稳坐在天宫,为什么我们还要遵守那些无聊的规矩?既然诸天永远不可能击败我们,我们就要先从美丽的人间界开始,然后把整个天界也一起纳入手掌。不要怨恨我,要怨就怨,为什么你的国家,是整个大地上,最富有繁华的。我们第一个攻击目标,当然是你们。然后就是其他的国家,整个人界,所有凡人,都别想逃月兑,你们就等着……”
“婆娑、婆娑、婆娑……”叫声由远方渐渐接近,叫声响亮、急促、焦虑,还有着无穷无尽的真情。凡人的叫声,压下了妖魔的叫嚣,婆娑再也没有心情听这半空中的妖魔继续说下去了。
“摩罗诃、摩罗诃……”她惊慌地四面张望,飞快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一声声同样焦虑急促的呼唤回应着。
摩罗诃、摩罗诃,为什么你要来?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你要赶到这里来?
那熟悉的身影在远方出现,像急电一样奔向她。
那熟悉的呼唤,带着无尽的欣喜和关怀,传到她耳边,传进她心中。
“婆娑。”
“摩罗诃。”
凡人的呼唤,压倒了妖魔的声音,凡人的情感,让妖魔的强大变得无足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