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没有呼唤,她没有回头。
他看着她坐上高高的象车,远远离开属于他的世界。
他抬手,模向眼角,眼睛干涩,没有眼泪。
他张嘴,一笑,然后,吐出一口鲜红的血。
回王都的队伍,非常盛大。
泰思加和摩耶,以安达非国王和王后的身份陪着婆娑。
在队伍的后方,摩罗诃遥遥地跟随,不敢跟得太近,害怕会被发现,又不敢跟得太远,害怕看不到这些天来,早已熟悉得就像已经刻进心间的身影。
他甚至没有马,只能靠双脚紧跟,不断地跟随,身体越来越疲累。来回地奔跃、躲藏,让已经快好的伤口,又隐隐有裂开的迹象。
不过,痛和累,他都已经感觉不到,心底里沉沉涩涩、麻麻木木。
眼睛极力地张望,脚下飞速地跟随。
她总是和王后在一起,共坐在象车上。
王后美丽得像花朵般的身影,曾让他心跳无比的背影,已经不能让他的眼睛停留一刻,他只是追随着婆娑,追随着,那看来容貌平凡,对他来说,却比天女还要美丽高贵的女子,用脚、用眼、用心,紧紧地追随。
第9章(1)
繁荣美丽的王都,再一次被喜悦的欢呼声所震撼。
嫁到异国的公主,带着他高贵的丈夫回来了,神圣的国王要把自己的王冠戴在年轻的国家守护者头上。
斑尚纯净的婆娑回来了,她在神前正式成为圣祭司,坐着她华丽的象车,在全城巡游。
人们紧紧追随着圣洁的象车,纷纷弯下腰去行礼。
圣洁的神灵代言人在象车上微笑,抬起手,向她所保护的人民示意。
她的笑容像阳光、空气、和水,让人觉得从心底里生起温馨的感觉。
可是,这样微笑着的人,心中却只有一片冰冷。献身给神灵的祭司,原本也不被允许拥有人类的温情吧。
本来偷偷躲在人群最后面凝望的摩罗诃,看到婆娑的笑容,只感到心被针扎一样地疼。
阳光万里,欢呼无数,他却记起,那个比黑暗更阴沉的白昼,狂风暴雨,他拥她入怀,让激动的泪水,混着雨水流下来。
她笑容平和宁静,她将成为女神人间的化身,而再不是一个有喜有怒,有哀有乐的人。
灿烂阳光下,她身上的光芒,却比阳光更耀眼。多么华丽的衣服啊!白色细纱的纱丽,全副的金饰,坠满各种宝石,上面镂满了迦利女神的形象,衬得婆娑像一位天上的女神,胜似凡间的任何女人。
可是摩罗诃,却无比怀念,那一袭素净的纱丽。他心中一阵阵地抽痛,不知不觉双手用力地分开前方的人流,不断往前挤过去,只想在最后的时刻,更接近她一些,多看她一眼。从此以后,她是高高在上的祭司,只属于神灵的存在,永远留在神庙中,只在重要的祭典才会出现。从此以后,他和她最后一点连续将会斩断,以后就是想再看她一眼,都不能了。
他不顾一切地努力靠近他,眼前有人就拨开、身旁有人就挤开,眼神一刻也不舍从她身上离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理解,当初帕尔瓦蒂,被生生拖走时,还不肯转一下眼睛地凝望爱人时的心情。
他一直努力地往前进,直到高高象车上的女祭司微笑着转眸,在人群中看到了他,直到两人的眼神在虚空中交接,然后,他的一切动作都停顿了下来。而婆娑却作出了让所有人都震惊的动作。
婆娑看到摩罗诃时先是一呆,然后看见他眼中那如千万烈焰燃烧的执着光芒,清晰地感觉到,那无数焚烧着心灵的火焰,都是为了她,只是因为她而燃烧。
在看到他目光的时候,她就已经不会思考。她从象车上跳下来,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四周传来一片惊呼,她却一点也听不见。她的眼睛只能看到他、心灵只能感觉到他、脚步只知道飞快向他跑去。
前方的人群纷纷让开,人们都觉得迷惑不解,却又不敢阻挡高贵圣祭司的道路。
她一直冲到他的面前,微微喘着气,笑着要说话。
可是在这之前,摩罗诃却跪了下去。他向着她,恭恭敬敬地跪倒。
婆娑的眼睛飞快睁大,震惊地看着那山一样高大的男人,卑微地低头跪下去,双膝着地,虔诚地伏下首。
“正法为魂的神圣者啊,您的容貌如皓皓蓝天上的云彩,您的威仪如安稳不动的大地,请允许我不洁净的额,碰触你足前圣洁的土地,我的卑微生命因您的慈悲垂怜而有福……我愿匍匐在您的脚下,为您的光荣舍弃一切,我的生命的主宰……”
婆娑木然站在原处,低头看着伏首跪拜的男人。
四周的人一起跟随着摩罗诃拜下去,口里重复着他曾经说过的话。
整条大街上,就只剩婆娑一个人还站在原地。
她是高贵的圣祭司,神的代言人,卑微的凡人只能跪下来,亲吻她脚下的土地。
曾经,这雄狮般勇敢的男人,为了心中的爱,用他的勇气来对抗军队和国王,而现在,他卑微地跪下来,向她施以全身的礼敬。
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是她毁灭了那神癨般强大伟岸的男人。而现在,还有什么可以挽回?
她僵硬地转身,一步步走回去,脚步有些轻飘飘,好像随时会跌倒。
她重新踏上象车,护卫着她的队伍继续前进。一路欢呼如潮,人民纷纷跪拜,她依然举手示意,微笑回应,但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彬在地上的摩罗诃也同样没有抬头看她一眼,他一直跪着,一直弯着腰,可以撕裂虎豹的手悄悄抓紧脚下的泥土,血流出来,他也不感到痛。他咬着牙,力量大得几乎要把牙齿咬碎,用尽所有的力气,克制自己不去抬头追寻她身影的冲动,只怕这一抬头,这一眼看见她,就再也舍不得、就要冲过去,在所有人面前抢走他们的圣祭司。
象车已经远去,别的人已经起来,可是他却还跪着没有动,两条腿好像已经不是他自己所有,根本不由他来控制。
饼了足足半天,被无数人用奇怪的眼神注视了无数次,他才艰难地拖着已经麻木得没有感觉的腿站起来,一步步东倒西歪地走出去。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肮脏阴暗没有人的角落,全身蜷缩在一起,倒在地上,用手死死地捂住心口,却捂不住那一直涌上来的热流,一张口,吐出的,是像心一样鲜红的血。
在无数欢呼声中,婆娑跨下象车,一步步走进神庙。
宽广宏大的神庙里,是女神伽利令人望而生畏的雕像,雕像前,站的是全身上下,覆满黑纱,头上更垂着重重黑纱的前祭司悉多。
庙门在婆娑的身后重重地合上,整个大殿里,只剩下前任与现任的两位祭司,以及在暗沉沉的光线里,迦利女神狰狞的容颜。
婆娑向悉多施礼,“老师!你曾说过,只要我接受成为圣祭司、只要我巡游全城,得到民众的欢呼,就掀开面纱,让我看,就把最后的秘密告诉我。”
“婆娑,你已经在全城接受了祝福,但是,成为圣祭司的仪式,并没有完成。今天,我将告诉你,迦利女神的圣祭司历代相传的秘密,整个王国,最高的机密!听完了这一切,你可以选择接替我的位置,或是永远离开,如果你要离开,就必须在我面前发誓,永不泄露。”
悉多的声音,异乎寻常地苍老。然后,她伸手掀开面纱。
婆娑全身颤抖着后退了许多步,眼泪夺眶而出,“老师,你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