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口声声数说宋远枫的罪,强迫别人大义灭亲本身就是一件灭绝人性的事。我杀宋远枫,没有错,所以我不会束手任他杀死。他要为父报仇,也没有错,所以他若杀了我,我也不会恨他,我更不允许你将父亲的罪强加到儿子的身上。”
极力保持平淡的语气,不让内心强烈的起伏暴露人前,只有自己知道,漠然的话语背后阵阵抽痛的心,霜意剑影之下,握剑的掌中,满手的冷汗。
太清楚舒侠舞对她的维护了,太清楚舒侠舞的真正实力了,如果她执意要除此后患,受伤的自己,如何能够抵挡?
恐惧就这样在刹时间,将她淹没,面对舒侠舞虽极力保持着平静,但在她身后的宋知秋却明明白白地看到她的冷汗渐渐湿透了衣衫,恍惚间只觉那点点冷汗已化做自己心头的滴滴血泪,再难分解。
舒侠舞似是被绛雪的绝然之色所慑,怔了一怔,方悻悻然道:“你不在意生死,硬要放过他,倒也无妨,只是这人仇怒攻心,怕是连我也恨上了,岂非要连累于我。”
绛雪至此方转身面对宋知秋,刻意避开他终于流露出苦涩悲哀的眸子,只是淡淡说:“你的仇人是我,不必牵扯别人。这位虽是我的师姐,却并没有加入地狱门。以后要报仇,只管来杀我就是。”说到最后几字时,平淡的语气里,终于流露出隐隐约约的黯然之意。
宋知秋定了定神,竟也黯然一笑,然后,大变忽生。
原本被制穴道不能动弹的宋知秋忽然出手疾扣绛雪的腕脉。
二人相距本近,绛雪又身上受伤,再加并无防备,心情又正处在低谷,逢此惊变,一时竟不及退避躲闪。
宋知秋的手堪堪扣到绛雪腕脉上,全身忽一软,所有的力气消失得一千二净,神志也完全地陷入了黑暗。
罢才绛雪对宋知秋说话时,正值宋知秋暗中运气冲穴到最后关头时,也正是舒侠舞无声无息悄悄靠近的时候。
宋知秋突然对绛雪檐袭时,也是舒侠舞出手之时,轻而易举就把全心放在绛雪身上的宋知秋的晕穴制住。她还坏心眼地顺手一指重重弹在宋知秋额上,也不理那转眼间青肿起来的一大块,松手后退,任宋知秋的身体重重倒在楼板上,“哼,凭你那点鬼花样,还想瞒过我的眼睛。”一边说着,一边洋洋得意,扭头对绛雪眨眨眼睛,扮个鬼脸。
看她这般得意神情,绛雪才敢真的肯定她并无杀机,微微松了一口气,重新坐了下去,“你方才竟连我也戏弄?”
舒侠舞失笑低骂:“我还没骂你呢,你倒来怪我。我何时杀过不该杀的人了,几句重话便当真了,同门十余年,你竟然还不知我?”
绛雪欲言又止,默默无言。
舒侠舞的为人她又何尝不知,只是事涉宋知秋,便失了方寸,乱了心绪,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自制全都烟消云散。只要舒侠舞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真的杀害宋知秋,她也无法不紧张担忧,无法不失态慌乱。
良久,耳边才响起舒侠舞柔和的询问:“你,后悔了,是吗?”
没头澄脑的问题,可是绛雪听得懂。
是的,后悔了,后悔挥出了杀人的剑,即使有千万种正义做理由。
说什么行侠仗义,道什么以杀制恶,所有的道德、信念、是非、追求,早已在看到宋知秋那样悲伤震惊的眼睛时,化为懊恼悔恨至极的箭射入心房。
原来所有的为侠为义都是假的,到头来,及不上这一点私情,一线私念。
自己既当不了侠客,也做不得杀手。因自己在意的,也不过是这自然而生,却也绝然而毁的一份私情。
只是事已至此,纵说上千万声悔恨又有何用?
她徐徐地抬头,声音里一片空洞,“今天,是霜降的最后一天吧?”
舒侠舞一怔,“什么?”
绛雪的眼中了无生气,“从明天开始,就是冬了。”
烛光黯淡,霜意冰寒,舒侠舞明明看着绛雪坐在眼前,却又没有一点活气生机,似乎这惊人的寒,已将她身上最后的暖意给夺去了。
舒侠舞的心深深地往下沉去,一股寒意就这样袭上了身,生平第一次,如此惊恐地发现,十余年相伴长大的小师妹,在这一刻,竟只是一个徒具人形,没有灵魂的躯壳。
是窗子还没有关上吧,为何夜风这样凄寒?
是的,明天,就是寒冬了。
今年的冬天,是否比往年更冷更寒更漫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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