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衣似是受这月下美景感染,心情愈发欢快,不但轻轻哼歌,甚至不由自主在这月下起舞。
她罗衫单薄,身姿婀娜,情由心发,舞于月下。从她的舞姿可是看出她并非善舞之人,每一个动作都谈不上有多动人、多美丽,可是每一个转身、每一个挥袖,皆是由心而起由心而生,似是在对着这苍天大地、明月繁星倾述她的欢喜、讲述她的快乐,那是一种对天地自然的喜悦。发自于心,见之于形,每一回眸,一抬腕,一场袖,一旋身,都是那样自自然然,像水一般流了出来,让人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她心中的宁和欢喜。
慕容若看多名家歌舞,但此刻却丝毫不觉她舞姿拙劣,反觉这样由心而发的动作,另有一种超越了世俗的美态。在如此清明月辉下,看她由心而发,临池照水,月下花前,且歌且舞,实是一种至大的享受,情不自禁低喝一声:“好!”
朝衣服侍欧旧倩兮睡下后,亦是有感于月华动人,便觉不忍辜负如此良辰美景,一路行来,看花看树,看山看石,直行到池塘边上,水波映着明月,水上更有无数落花,令人如醉梦中。一时情由心动,不自觉唱起歌来。越唱越觉得心情偷悦、情不自禁就随意于月下起舞,虽然不长于舞,但每一个动作都是随心而发,只想表达心中的欢喜,对自然的无限热爱,并无其他之意。反正如此深夜,四周都没有人,也不怕于人前出丑。更何况以她的武功,纵然有人来了,也可以查觉得到。可此刻听一声喝彩,就在身旁,立时吓个半死,所有的陶醉心情全飞到天边。此刻她刚好半蹲身子,对着池水挥袖起舞,动作做到一半,听到这一声叫好,一时僵在那里,站也不是,蹲也不是,转身也不是,收手也不是,又羞又窘,到了极点。几乎恨不得跳到水里去躲羞了。
慕容若一声出口,亦觉造次,此刻待要离去,又恐朝衣心中更加忐忑,只得含笑用温柔的语声道:“朝衣姑娘,你好!”
朝衣脸上早已红得如同火烧一般,站起身来,微微转身,正看见淋浴在柔和月华中的慕容若。他静静立于月下,似已站了千年,站了万载,已与天地明月融为一体,只等在今夜,看她一曲月下舞。
也只有慕容若这样的高手,才可以如此悄无声息,瞒过地的耳目,来到她的身旁。
朝衣本来窘迫难言,极怕被人嘲笑,但见到慕容若这样温柔的神情、这般柔和的笑容、如此详和的眼神,竟觉纷乱的心绪微微一宁,只觉纵然自己出了万般丑态,如此男子也不会发一言嘲笑于她。
可是心中才稍稍安宁,想到一事,又是一阵狂跳,暗暗叫槽。上次在后山被他们兄弟二人撞破,自己虽尽力掩饰,但这两兄弟即是有资格争夺慕容世家未来之主的精英,只怕未必可以瞒得过去,这两天没见有人到小姐面前来打探自己,才稍觉安心,今夜偏又碰上这种事。对方既已对自己动疑,再见自己于暗夜之中,一个人似颠似狂,又歌又舞,这疑念岂有不深的,搞不好还以为自己在做什么针对慕容世家的阴谋,这样一来……
如此一想,心中忽上忽下,虽然多年来为人侍婢,早已懂得如何进退应对、如何藏锋敛刃,此刻却觉一阵惶然,心中全没了方寸。
慕容若知她羞窘,自己若抽身而走,她必然会留一心病,至少会有许多天坐立不安,所以只温文一笑,随意地向前,“以往家里人人都说我是痴人,看着花就发呆,瞧见云就发楞,看到了小鱼小鸟也要停下来说话,从不做正经事,看来,这世上,也并不是只我一个傻子,我还有姑娘这样的知己,姑娘必也是和我一般被这月色迷住了,便信步出来,赏花观月,不亦乐乎,对不对?”
朝衣垂首不敢与他对视,闻得此言,目光却是一亮,只是一直低着头,慕容若并不曾看见。朝衣心念百转:他这话可是真心实意?似这等贵公子,怎么会如此温声和气,与我说这样的话?莫非他心中暗疑,却故意说这样的话来减少我的防备?
朝衣心中思索,口里只道:“婢子无状,公子见笑了。”
慕容若失笑:“什么无状,你发之于心,出于自然,谁人可以笑你。人嘛,有时总会莫名地想说想笑,想哭想跳。在人前不肯失态,在人后也要舒展一下心怀。我有时也会在背人处对天大喊,放声唱歌。不怕告诉你,没人的时候,我也曾经躲在房间里乱跳过,只是跳得太难看,远不如朝衣你这么美丽。”
朝衣纵然暗中有许多疑虑,听他此言,亦不由自主,微微一笑,方才道:“慕容公子取笑婢子了,婢子方才出丑了。”
“什么出丑了,我就觉得十分好看,大开了眼界,只是旁人不明白你的心意罢了。”慕容若一本正经地说,“自来有才之人,多有狂放豪迈可以随时放歌起舞的,苏东波就极喜在明月之下,展袖而舞。据说他的一个友人请他写词,他就邀了朋友在月下喝酒,月上中天时,他的意兴也飞扬起来,就那样旁若无人,在月下跳舞,他的朋友看得吓坏了,上前拉住他。他当时拂袖变脸,说兴致己败,再写不出好词章来了。我看你我之心,比之东坡居士也是一样的,可惜别人不懂,只说我们是疯子。罢了,罢了,天才总是寂寞的。”
朝衣开始听得他说到苏东坡,还准备要歉称自己一个丫头不可能和东坡居士比,可是听了慕容若最后一句话,忍不住展颜一笑,倒将满心的羞涩懊恼疑忌担优尽忘,大着胆子抬起头来。
慕容若从她那化妆俗艳的脸上却巳看到了以往不曾发觉的灵性,此时见她展颜,便也一笑道,“虽然寂寞也无妨,毕竟咱们倒可以算是知己了。不负这明月清辉。你看今夜,花前月下,你我相知,倒也可以写一首诗了。”
朝衣啊了一声,本来还没有退去红艳的脸又胜地红了起来,心中又嗔又恼,却又有些莫名的欢喜,不自觉瞪了慕容若一眼,这个与众不同的公子,难道也像一般的浮华子弟一样喜欢轻薄丫头吗?可是一眼瞪过去,才知道自己忘了上下之防,逾矩了,以往也不是没有被人轻浮戏弄过,还知道守礼守分,不要走错一步,不要表现怒容,怎么今儿倒忘了,对方是高不可攀不能得罪的慕容世家公子呢。
忘了慕容若身份的并不止朝衣一个,就是慕容若自己也忘了自己是慕容世家的贵公子,不是一个丫头可以随便瞪的,他设有想到要生气,反而是一阵心虚,意识到自己说话过于造次,没有经过脑子了。脸上现出尴尬的神色,傻乎乎抓抓头,这才干笑着说:“我说话一向没轻没重,和家里人胡说惯了,姑娘别往心里放。”
朝衣原本又是气恼又是担心,看他这番动作言语,又是忍俊不住笑出声来。她追随欧阳倩兮多年,见过多少贵公子,怎么就没见过这样的人呢。
本来看他一袭青衫,潇洒自如,面如冠玉,气质斯文,只觉必是一身贵气万中无一的佳公子,怎么这么一看却纯粹像个迷迷糊糊的大傻瓜呢。同一个人,变化怎么可以这么大呢?
慕容若还是小心地问:“你还生气吗?”
朝衣只觉好玩,怪不得慕容世家的下人们谈起这位若少爷都是那样满面笑容,人人都希望他当未来当家,这样一个柔声和气的公子爷,连丫环的气都能受,他当了当家,大家的日子当然会好过许多。但她却不欲柏别人家的公子太亲近,当即微微屈身一福,“公子说哪里话来,婢子是什么人,敢生公子的气。”说着便在心中暗暗盘算,应该如何措词才可以月兑身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