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青莲自嘲地勾起了嘴唇,“我要一切,仍回到八年前。你能做到吗?”
春色恼人,满树烂漫,乱花迷人。
青莲从衣襟上拈起一片粉白的花瓣,放到唇边,呼地一吹,送去空中。
终于告别了伤寒,她只觉得一身轻松。走出房间,才觉春已满园。她忽然张开双臂,轻巧地旋了两个圈,衣袖飞扬,说不出的曼妙多姿。
小芜看得呆住。
青莲咯咯地笑了起来:“你这样子,好呆哦!”
“我本来就是呆头鹅!”小芜闷闷地说道,“这么说你决定了。”
“嗯!放下了才能感受到轻松的滋味,真好!”她看了一眼小芜,“我决定了,你不开心吗?”
小芜苦笑:“你高兴了,我就开心了。”
“高兴?”青莲的神色有些怔忡,“的确是高兴的,但,也是舍不得的。”她惆怅地环视周遭景象,“这里,我毕竟也生活了八年,说离开就离开,真的不容易呢!”
“离开?”小芜惊喜地瞪大眼睛,“你是说离开?”
“不然你以为……”青莲抿嘴,笑着摇了摇头,“你真是很不信赖我呢!”
“不,不……只是,太意外!”小芜呐呐。
“不怪你!”青莲伸长手拍了拍小芜的肩膀,“是我一直都生活在象牙塔内,不问人间变化。是该清醒的时候了,过去的始终是追不回了,我得努力向前看向前走才行!对不对?”
“对!”小芜大声应和,心头仿佛放下巨石,两人对视了一眼,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来。
“这些日子,真的难为你了。”青莲感慨地望着小芜,“回去后,你可不必再这样委屈了自己了。”
小芜不知否可地一哂:“那么,他呢?他会同意吗?又或者我们不告而别?”
青莲摇头:“他会同意的。他救了我,我还了他八年,而且……”青莲抿唇,“我放弃了报仇。难道还不足以两相抵消吗?若是再逼迫我,那么,一死便了了。”
“不!我不要你死!”小芜冲动地握住了青莲的手,“我要你好好地活着。”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青莲望着小芜紧张的神情,“回去后,你是不必这样的。我的恩仇已了,你也一样。”
“这已经无关恩仇……”小芜凝视着青莲,忽然摇头笑了,“算了,等我们回到江南再说也来得及。那么,你打算何时与他去说?”
“立刻!”
勒莱耶王的府邸金碧辉煌,极尽豪华。映入眼帘的依然是精美得近乎夸张的雕梁画栋,青莲以前只是觉得东施效颦俗不可耐,从来不曾细细打量。然而或许是即将离开了的缘故吧,她居然有些留恋,她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幅画上,这一细看,她整个人都震动了一下,脸色也骤然变化。她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一步,认真地审视每一幅画面。这些画面,都独具匠心地嵌入墙壁之内,于门窗四围巧妙点缀,完全没有萨曼王国雄厚之风,倒具备了江南的细腻和才情。但仅是这些,尚不足以令青莲惊跳。青莲越是看得真切,脸色越是千变万化,到后来,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持有什么样的心情。
画面的内容是有连续性的!
起首一幅,雕刻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皮肤上都是凹凸不平的肿瘤,丑陋得吓人。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丑八怪的身旁,却蹲着一个宛如仙子般的女娃儿,更令人吃惊的是,女娃儿的手正落在丑八怪的头发上,仿佛不胜怜惜一般。
青莲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瞪着这幅画面,脸上的神情泫然欲泣。
她也不知静默了多久,才茫茫然抬起眼睛,向一旁挺立的侍卫询问君尚的下落。
“王在后花园!”
勒莱耶王的后花园,此刻应是繁花似锦。君尚一直酷爱花草,尤其是那些珍奇品种,不惜巨资从江南运来栽下。以前不明白,此刻,青莲似有所悟。
但是,当她推开园门,却又怔住了。
那早已不是名花争艳斗妍的后花园了。
一幢青砖黑瓦白墙大房隔成了前后三进,每进之间都开辟了一个小而精致的院落,栽种着四季花木,相映成趣。
青莲恍如梦中,推开了厚重的木门,沿着回旋蜿蜒的回廊,一直走向最后一排房子。
丙然,那一处小院内满目缤纷,桃花正开得欢喜!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枝干,桃花星星点点,烂漫妖艳,
风起,花瓣雨纷纷扬扬,妩媚了整个小院,也让树下那个挺峭而厉烈的背影多了一些朦胧的温暖。
那一份梦萦魂牵的熟悉犹如一只伶俐的手,突然揭去了一直小心翼翼蒙盖着秘密的薄纱,一切呼之欲出。青莲想要夺门而逃,但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却偏偏拼命抓住了她,令她动弹不得。整个人都软绵绵的毫无力气。
就这么迟疑的瞬间,那人转了过来,笑吟吟面对着青莲。耀目的面容,双眉斜飞,眉下压着的双眸,比黑色更幽黑,比阳光更光亮。
“青青,欢迎你回来!”
短短的七个字,字字有如匕首,刺中青莲脆弱的心房。她几乎要倒下,但终于又站住。
“我是要回去,但不是这里。王,我是向你告别来的。”
“回去?回哪里去?”双眸色更深,阴郁笼罩了那光华无俦的面容。
青莲深深吸了口气:“回我真正的家,回到爷爷的身边!”
“这里就是你的家!”
“没有爷爷的地方,怎么可能?”明眸带水,漾起无限离情别意。
“我不准!”那声音带着狠绝的戾气,不留丝毫余地。
“那就让我的魂魄归去吧!”
那个吧字犹在舌尖盘旋,青莲已然手起,匕首闪着寒光,切向自己白皙纤细的脖子。
鹤唳九天,雪色长练突然卷住青莲手腕,将匕首硬生生地撤离了脖子。匕首带着一抹细细的血丝,颓然落地。
君尚手执雪练的一端,那是他的软剑。青莲只见过两次,一次在法场,一次是此刻,两次都是为了救她的性命。
笑面嫣然,红颜如花。然而眼眸深处,却盛满了清冷的芳华。粉敕唇,缓缓流下一缕细细的血,触目惊心。
“王,你能救我几次?”青莲倒下,黑瀑般的长发一如华丽的云锦,铺在她的身下。
“青莲!”咬牙切齿的怒吼,恨到了极致,也哀到了极致。君尚猱身而上,将青莲拥在怀里,“没有我的同意,你死不了。”他的动作快到极点,但更快的是青莲的动作,不曾被束缚的右手兰花指微翘,指尖轻轻拂过君尚的胸口。动静娇柔俊逸、矜贵含蓄。君尚所有的声音和动作忽然消失,仿佛刹那间静止在某个时空的罅隙中。
“王,我是匕首呢!”青莲起身,从君尚怀里月兑身,俯视着君尚。
君尚保持着单膝跪地、双臂怀抱的姿态,低着头,仿佛只是在沉思,唯有眉眼之间,尽是怒气和杀意!
“从此,我和你的恩怨都勾销了罢!”青莲叹息,“永别了,君尚哥哥!”
她身形微动,衣袖飘飘,御风而行。
还没有出了这别致小院,空中忽然无声无息地袭来一阵阴寒,烈烈肃杀之意竟令她浑身骤起鸡皮疙瘩。无暇细察,她已经反手于背,抽箭搭弓,仅有的三支长箭破空而去,分别射中攻击君尚的三名黑衣人。
长箭方一离弦,青莲已经一掠而起,如轻羽似枯叶,毫无重量飘到桃树上,抬手一拉,一枝树枝顿如无镞之箭般,搭弓在弦,正待破空而去,她的后背没来由地直觉寒气逼人。她可以自救,但,君尚将被那几柄闪着寒光的刀劈成肉酱。一咬牙,树枝离弦而去,直射君尚胸口大穴。几乎是在箭出的同一时间,一抹乌黑流光,悄无声息直袭青莲背心,穿透前胸,鲜血喷射如泉,仿佛是盛开在地狱之河的曼珠沙华,如落日霞毯无与伦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