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夫在外面。”那师傅好心提醒了范聪美。
“喔,谢谢。”
好不容易从女乃油香的迷障里清醒过来,范聪美这才往后门去。推开安全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缕在昏暗巷子里冉冉飘升的烟。踏出门外,她看到一道坐在木箱上的人影,背着远处路灯射来的光线,那人影显得有点巨大而孤单。
走近那人身边,发现他似乎在打瞌睡,因为他手上的烟几乎要烧到手指头。
抱着酒瓶,范聪美轻轻吐了一句,“失火了。”
“失火了?哪里失火了?”虽然在打瞌睡,但神经却绷得老紧,杰夫一吓,手上的烟蒂就掉了,刚好落在地上的一张旧报纸上,范聪美立刻右腿一伸,脚掌一踏,就把那烟蒂踩熄了。
“是妳啊?下班了?”对方看看没事,于是伸了个懒腰。
“没加班,不过还有一堆东西要写,这是给你的。”她递出葡萄酒。
“DeLuze的干邑?”看看标签,年份还不错的酒,光是拿着酒瓶,他就有股开瓶的冲动。
“总编挑的,说是感谢你上次的专访。”眼前这个三十三、四岁的男人,品味极好,他除了对经营咖啡厅有一套自己的方法,对美食也相当有研究,是总编辑的多年好友。
“一篇胡说八道换一瓶佳酿,倒挺划得来,妳跟她说,下次还有什么需要尽避开,但是代价要跟这次的一样喔──”话才说完,又是一个大哈欠。
“呵──”她也打了个呵欠。
“怎么?妳也很累?”盯住范聪美的侧脸,还有微略青黑的眼圈,他笑。
“你不知道打呵欠是会传染的吗?而且屡试不爽。”
“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妳也是个工作狂,工作狂从不喊累,即使很累也不会承认。”
范聪美耸耸肩,不予回应。“嗯,我也该走了,东西不弄完会很惨,拜啦!”背过身才要离开。
“Mei,想不想嫁人了?”后面的人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啊?”她转头不转身。
“二十五岁是个结婚的好年纪,而且我很喜欢妳,找个喜欢妳的人嫁了,是件很幸福的事。”他不讳言。
范聪美没回答,仅是笑。
“我的问题很认真,也跟Lisa聊过,我跟她说妳是个聪明的女人,有脑袋的女人,如果看得到男人的优点,应该不会考虑太久,不像她。”
Lisa即是范聪美杂志社的总编,一位年过三十五还不结婚的现代女性。
听了,范聪美依旧保持那个神秘的笑容。
其实,这个男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对着她问这个问题,从一年前的一次采访机会,两人认识之后。后来因为工作关系,再加上总编大姊和他私下交情之便,两人变得经常有机会相处,有时难免谈及男女的事。
他知道她未婚,她也知道他单身,她知道他事业小有成就,他也知道她目前工作稳定,再加上两个人的个性也没什么冲突……
只是很奇怪,有些男人妳明明知道他不错,也知道他对妳有意思,但是妳偏偏就是没想要和他在一起的,也许是和他的磁场没对上吧。
“怎么还是只有笑?妳这样让我接不下话耶。”杰夫苦笑。
“笑总比不笑的好。”
“唉,说的也是,我喜欢看妳微笑的样子。”
杰夫站了起来,走到范聪美旁边,高大的他低头俯视,不自主地盯住那光滑脸颊上泛出的柔和光晕。不知怎地,他就是觉得她对自己有着一股吸引力。
抑不住,一股情潮顿时在胸臆间泛滥,他下意识地把脸更加贴近她的。
“咳,时间不早了,我想回家吃晚饭。”气氛有点怪,范聪美低头尴尬地吭了一声。等她抬起头,身边的男人也已站直身。
“晚饭可以在我店里面吃,我请客。”杰夫抠抠鬓角,装作无事状。
“不了,今天我妈和我爸也不知道有什么事,一定要我回家吃饭,还没下班就催得像什么似的。”
“唉……这样吗?那好吧。”杰夫失望地回应。
范聪美走到后门边,停下来,想了会儿,又对男人半开玩笑地补了一句:“不过……如果你追我,也许我会考虑。”
“什么?”杰夫瞪住范聪美,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嗯,没什么。”以为他没听见,所以挥挥手当作没说过。
☆☆☆
要杰夫追她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老实讲,都有。
她不能否认,也许有一天他们会真的擦出火花;也可能他们绕了老半天,还是回到原地。男女之间的感情,本来就说不得准?
不过能够确定的一点,就是她那麻烦的个性,对于男女之爱,可是一直要坚持到有感觉,才肯踏出第一步,她不爱作无意义的精神浪费。
只是这样想来,也不晓得杰夫到底喜欢她哪一点?
她范聪美既不是能被豢养的小女人,也不是叱咤情场的大女人。她不算笨,但却也不是最聪明的;而论姿色,或许在某些人的眼中尚可忍受,但在这个瘦身至上的潮流中,如她这般身材,不是早该去塑身了?
二十分钟的车程,也让她足足想了二十分钟。终于,她回到了位于市郊的家。只是她一进门,那十几年没变过的场景又再度上演。
她的爸妈又开始吵架。而那原本应该下三个人肚子里的一桌菜,也给冷落了。
把公文包和一些杂物放进自己房里,换掉上班服装,范聪美出来后直接进了厨房。
她坐下,自己拣了一碗满满的饭菜就开动,没等前面两个吵得正热的人,不过却习惯性地分心注意。
第一、二口,当她把咸水鸡含进嘴里时,她听见她的爸妈正在吵回家时间的问题。
第三、四口,当她把热热的饭粒扒进嘴里时,她听见她的爸妈正在吵房间归谁睡,沙发又归谁睡的问题。
第九……十三、四口,把蛤蜊闷丝瓜当饭吃了半碗公时,她听见她妈正以不算小的声音质问她爸是不是在外面胡搞,是不是连家和小孩都不要了?
最后,当她把碗里的东西全吃完时,她听见她爸吵不过她妈,开始拿周围的东西出气,比如踢踢沙发、踹踹茶几。而她妈受不了她爸拿东西出气,频频说要离婚。
听到这里,一场架差不多也快吵得接近尾声了。
自她有记忆以来,除了国小时她的爸妈感情还算不错,其它时候都是像这样吵的,每次吵架最短时间十分钟,最长时间一个小时。
不知道哪里听过的,如果吵架吵得长,代表一对夫妇起码还有话可以讲,反之如果连十分钟都懒得耗在对方身上,那情况肯定是无法挽回了。
“呃!”吃饱了,打了个饱嗝,捧着微凸的小肮,范聪美走到前头的战场……客厅来。
丙然,两名选手正在作中场休息,一个杵在窗边,一个坐在沙发上,两双眼睛都瞪得很大,只是一双对着窗外,一双盯着地板。
“我吃饱了,出去散步,等一下就回来。”看着两个人,她交代了一下行踪。她爸妈都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话。
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后在即将走出门的一刻,范聪美又对着两个人说:“爸、妈,你们的女儿长大了,如果你们有什么事情想要做的,不必考虑我吧。”
说完,她出了门,抬头看着镶有稀疏星光的夜空,她似乎不再感觉那么紧迫。
小时候,她很怕爸妈离婚,因为那时候的她什么都不会,只会读书。
每当他们吵架,她都会跑得远远的,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等到再回家的时候,一切又恢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