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显然这要求令老和尚十分为难。
“唔,当只千年猫妖不挺逍遥的?何苦去人世闯荡呢?”
“唉,老头──”牠总这样叫他,摇摇尾巴牠吐吐舌,“你不懂的。你到底帮不帮我呢?”
玉泉和尚大叹了声气,吓跑了窗头上的几只雀儿。他瞪着咪咪睿智的双眸,好言劝道:“人们大多是狡诈无情的,可不像在这深山里那么单纯。妳就别太过好奇吧!”
大黑猫不耐烦地瞄了一声,站了起来。
“我要,我要当人嘛……”牠的吼声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方圆百里内的野猫们,不一会全奔进庙里半威胁似地盯着老和尚。
“好,好,好……”玉泉和尚受不了地挥挥手,“唉,谁教妳是我的好朋友呢!”接着,他掐指闭眼算了算。一会,他睁开眼字字清晰道:“阳明山下有间市立阳明医学院,在二○三号病房内,有位名叫施燕燕的女人,她的魂魄早在五年前因意外而离开肉身转世为另一人;但她的肉身未死,成为植物人。明日午夜十二点整,妳赶到她身侧,我会在这里替妳行移形大法上让妳上她的身,可是……”
老和尚叹口气,抚抚粗长的胡子叮咛道:“妳切记,这法术只能支撑三个月。期满妳务必赶回来找我解除法术,否则时限一过,妳千年道行尽失不说,妳的原身会干死,妳亦会丧失五觉,最后魂飞魄散如尘土般逍逝。妳听懂了吗?”
“三个月够了。时间一到,我一定会回来的。”一想到即将变成牠梦寐以求的人身,咪咪兴奋的和身后的一大群猫伴们,叽哩呱啦地用猫语道别。
者和尚摇摇头,不舍的望着咪咪。
“妳走了,我在这深山里头,可就更寂寞了。”
“说什么啊!老头──”咪咪腾空一跃,跳进玉泉和尚的怀里,撒娇地厮磨着,“我会常回来看你的。还会带你最爱吃的臭豆腐给你,OK?”
“呵,呵,呵……OK──OK──”老和尚这会终于笑了。
但愿这只本性善良的猫妖,在人的社会里,一帆风顺才好──
第一章
展文锋在这冬日的深夜里,独自落寞地坐在医院的病房内。三十二岁的他,看来沉稳而内敛;他那黝黑的眸子里,因病床上的女人而溢满了深情和悲凄,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心酸。
他的容貌十分阳刚,短发利落,五官俊挺;是那种高瘦气质型的男人。一股自然流露的忧郁,流露于他常年深锁的眉宇间,更增加了一股中年男人的魅力。
他的愁容,不是没有原因的。
床上他深爱的女人──施燕燕,已经无声无息,毫无生气的躺了整整五年了。一场无可挽回的车祸,埋葬了他五年的笑容欢乐;一个原本生龙活虎的女人,就这么残忍地被夺去了光彩。
他伸手轻触她云丝般的发,那长发不曾纠结,因为他总不忘每日替她梳上几回。可惜他不能将她自那赖以维生的氧气罩下带离,否则,他一定会抱她去晒晒太阳,她的皮肤显得太过苍白了。他摇头幽然一笑,抚了抚她又长又翘的睫毛,那秋水般清澈慧黠的眼眸,曾经是如何地教他为之倾倒又爱怜。最特别的要属她唇侧的那颗朱砂痣,他温柔地轻触着,他老笑那是颗爱吃痣。她的唇又厚又软又性感,他曾吻过千遍,想来至今都教他心悸不已。
他的笑容隐去,眼眸重新燃上哀凄。
这些年,他恨也恨过,痛也痛过,但渐渐已能面对她永不醒来的事实了。唯一支撑他度过这些痛苦日子的,是月燕──他和她的女儿,她唯一留给他的礼物。可怜五岁的月燕至今仍没有个名正言顺的母亲。
当年,二十二岁,出身贫寒的施燕燕坚持要得到他父母的同意才肯结婚。然而要嫁入在商界颇有名望的展家是件不容易的事;尤其当他的父母皆认定施燕燕是贪图他们家产的女人后,那更是比登天还难的事。
门当户对的观念,使得展文锋的父母坚持要他娶同为名门之后的名媛──王菲雯为妻;任凭他和燕燕如何请求,他们就是固执地不肯成全这一对深爱的人儿。
他不是没想过不理会父母是否伤心失望,自私地硬娶下燕燕。但心地敦厚的燕燕不肯,她不要他因她和父母反目成仇,更不要一桩建筑在不踏实基础上的婚姻。她知道那样勉强得来的婚姻是不会得到祝福的。她不要他因她而不孝,却又因爱他太深而不愿亦不忍和他分离;因此,他们一边深情交往着,一边耐心地等待他的父母首肯的一天。
终于,在他们交住了四年后,她怀了他的孩子,并产下了他的骨肉。孩子满月前夕,展家二老见事已成定局,生米煮成了熟饭,为了不使展家孙女成了私生女,只好点头同意他们成婚。
当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迎娶她,给她一生的幸福和保障时,她却在试新娘服的路途上出了车祸。展家的司机当场死亡,而她──至今仍没机会穿上那套为她量身订做的礼服。
命运究竟为何如此残酷地待他们?难道这真是她的宿命?
他执起她冰冷的手握着,想起她那从事清道夫、命苦的父亲前日说的话:“文锋,你对我们施家已算是仁尽义至了,”那苍老认命的眼睛凝视着他,“若遇到好的女人就结婚吧……燕燕会谅解的。她一定也不希望你这么蹉跎下去吧?”
他没告诉老人前些日子他在母亲哭着苦苦哀求下,已决定和王菲雯订婚。不是因为菲雯的苦苦死等,而是因为母亲的眼泪,并且,他也想替月燕找个母亲。真正活着会哭会笑会疼她、哄她的母亲──她的身分证上母亲那一栏不能永远空着。
可是……他已经反悔了。因为,他不确定任性惯了的菲雯是否真会如她保证的……好好疼他的月燕?她毕竟不是她的生母。他的情感已不再重要,因为他早已和那场夺去燕燕生息的车祸一块埋葬了,重要的是有着可爱纯真笑靥的女儿。
他轻划着她沉睡似的脸庞,充满悲苦的声音轻轻叹着:“燕燕──我该怎么办?唉……妳真舍得就这么沉默下去吗?”
O。O。O。
“无聊的人们!”早已浮在天花板上,等着午夜十二点到来的猫妖咪咪无声息地打了个哈欠。绿色的眼珠瞄着底下那个对着病床上跟死了没两样的女人频频叹息的男人。牠瞄了一声后讥道:“傻瓜!她的魂魄早投胎去了,笨呆子。”
当然,他是听不到牠的声音。
牠是畜牲,不能理解他的深情。牠只在乎那个大屯山正在施法的老和尚会不会成功地将牠移入她的体内。牠九点一刻就等在这儿了,那时那个傻愣子也早已待在这病房里。牠看着他对着毫无响应的女人又是轻叹、又是说话,又是轻柔抚模着,觉得很可笑。
牠在这几个等待的时刻里,一直努力地试着了解这个男人为何对一个毫无响应、死气沉沉的女人仍这般深情?可惜牠想破了脑袋还是想不出个道理。
在猫界,从没有这种执着的事,雄猫和雌猫于每年的交配期一到,在屋顶上叫叫,看了顺眼的,就享受一夜的鱼水之欢。事后大家拍拍走“人”,NO,走“猫”,没专情、痴情这码事。像牠,一个晚上可以有好几个男朋友哩!因为在猫界,她可是只花容月貌、不折不扣、十足性感的小野猫哩!
牠想,若牠的哪个男朋友也被车撞成了“植物猫”,牠是不会有半点心痛的感觉……很正常。但底下这个男人看来却很心痛──唔……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