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我去。”
“这才乖。”家颐突然堆出灿烂得不像话的笑意,然后用跟表情不配的低音说:“笑两声,快点。”
澄雨虽不明所心,但因为她的样子很奇怪,所以还是乖乖的笑了两声,简洁有力的“哈哈”。
家颐还是用古怪的笑容跟她说:“再笑两声。”
澄雨又是“哈哈”的两声。
有两个人从身后经过她的身旁,双双回头看她,是严降昊与郑少繤。
“什么事这么好笑?”他的唇畔上扬,但眼中却有着微愠。
不用说,澄雨了解家颐突然挤出笑脸,又要她笑出声音的原因——在别人眼中,家颐在笑,她也在笑,她们看起来一定很快乐。
这样算不算扳回一城呢?
她会笑,代表她还没那么可怜。
泪水即将夺眶而出,可是,她笑还漾在脸上……她用手背压了压眼角,假装那是笑得太厉害之后的结果。
家颐见状,哎哟了一声:“你笑到掉眼泪,我笑得肚子好痛,啊!受不了,那个男生很宝对不对?”
“嗯。”
“哎,不过他真的长得满帅的,有点像、有点像……”
澄雨接口:“长濑智也。”
只见严降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她与家颐的对话像是上了发条似的,已收势不住。
家颐笑得极开心,像是她们真的认识一个像长濑智的男生。“对、对、对!好象喔。”
这场戏虽然未约排练,但演起来却丝毫不难。
只是她越笑,心中就越空,像是无形中被穿了个大洞,情绪来来去去,什么都留不住。
***************
随着夏季正式到来,澄雨的心中益发不安。因为体质关系,她的生理期有时会晚一个月,但从未有过晚两个月以上。
唯一的可能是——她怀孕了。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几个月来,他们的次数极为频繁,他从不采取预防措施,而她一吃避孕药就头昏目眩,所以只好任其自然,没想到就在他们关系如此僵化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可能怀孕。
怀孕?多奇怪啊!
对她来说,那只是一个名词,没想到这个名词竟成了存在式。
澄雨偷偷买了验孕剂,检验后出现一个红圈圈,她不死心,找了一家妇产科做检查,医师笑着跟她说:“恭喜。”
她的外表并没有变化,但月复中却有了一个生命。
身体不再只是一个人,还孕育着一个小人儿。
当然,她不会乐观到严降昊会承认这个孩子,至于未来……她不知道。
如果人的一生必须有什么不明确的东西的话,她想就是现在了。
知道怀孕之后,澄雨更失神了,她面临有生以来最难的选择题——要、不要。
才二十岁的她并没有任何幸福感,她只是很害怕。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好,于是,她在家人和朋友诧异的眼光中故意长时间跑步、故意降低睡眠及饮食、故意去做一些对孕妇来说是激烈的动作,如果就这样小产,她的罪恶感会小一点,可是,没有,除了体重下降,她知道,宝宝还好好的。
她最后一次去检验,医生告诉她已怀孕十周。
她看到照片,小小的一张。
其实,什么都看不出来,但她知道,那是一个事实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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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严降昊家中的门口等他——郊区的那个家。
夜凉如水,她独自坐在台阶上等待。
别墅位在半山腰,视野极好,将望过去的繁星像是平铺在黑丝绒上的钻石,灿烂耀眼,亮得让人心慌。
时针一格一格的走着。
她闭上眼睛,双手环膝静静等着……
蓦然,澄雨觉得自己的脚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她不以为意,那东西又碰了她一下,她才惊醒,自己居然睡着了。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她顶上飘过:“你在这里做什么?”
是他!
她抬起头,月光从他身后削过,只勾出一道浅浅的边,根本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她站起身。“我有话问你。”
“你最好说快点。”他没移动脚步,很明显的,他并不打算请她进去。“我很累,想早点休息。”
他又超时开刀了吗?
最近,他不知道怎么搞的,每天待在医院十几个小时,全都在手术室里过,发了疯似的拼命开刀,连轮班副手都大叹吃不消了,但他的手术表却一台一台的往下排,并没有减量的意思。
一时间,澄雨忘了今晚来等他的目的:“你、你今天动了几个病人?”
“病人?”他轻笑一声,语中充满嘲讽:“病人不足以让我疲累。”
“可是……”
“是少繤。”严降昊走近她,俯视她的脸,眼中有一种快意。“她的胃口很大,我必须尽量满足她。”
澄雨咬住下唇,想说些什么,却又一点力气也没有。
他怎么能这么残忍?
在收到她的心之后,却又拥抱着别的女人?
他微微一笑,表情依然是愉快中带着轻佻。“怎么?不是有话要问我吗?快点,我还要打电话给少繤呢。”
“为什么是我?”
“说清楚点,我可没兴趣陪你猜谜。”
“你在我身上花了这么多心机,总该让我知道为什么吧?”澄雨忍住欲哭的感觉。“我到底做了什么?你一定要我痛苦才会感到快乐?”
严降昊看着她,眸中精光一闪。“也好,就让你知道。”
于是,他说了,那个十几年前发生在纽约唐人圈中的故事。
被忘年之交出卖的华人之首,一夜灭门的血案,带着妻女逃之夭夭的中国大陆凶手,以及在腥风血雨中留下的唯一血脉。
澄雨睁大眼睛!“你胡说!”
“我没那么好的兴致编故事给你听,不相信回去问问方国航跟陆晴,认不认识一个叫严天胜的男人。”
“不。”她口中虽然否认,但心中却隐隐觉得可能。
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她在台湾没有亲戚,为什么父母老是寄钱回中国,还有,她对纽约的熟悉感。
如果她在五岁之前住在纽约,那么就有可能……
可是,爸爸是那么疼她,妈妈又是那样的温柔,他们怎么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方澄雨,你的慈父慈母杀了我一家六条人命,以我现在在纽约的权势,要反击是易如反掌,但我不想让他们死得太痛快,所以才想出这个计划,我想,伤害你会比伤害他们效果来得更大,否则你用你有限的智商想想看,凭你的条件怎么可能上得了我的床。”严降昊带着不屑的表情看她。“我对女人是很挑的,太笨的、太无知的、太没情趣的都不喜欢,你倒是集其中的大全。算了,反正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当然不想再折磨自己跟你在一起。”他转过身。“滚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此时,他的电话正好响起。
他接起电话,换上一张脸。“少繤?我正想打电话给你,没办法,被一个莫明其妙的女人缠上了……”
澄雨知道,已经没办法了。
他不爱她。
所以,她真正想问的话,也已没有开口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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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严降昊的别墅后,澄雨顺着下山的路,慢慢的往市区走。
夜风很凉,吹在脸上有点微冰的感觉,她想让自己冷静一下,也许,会突然想通该怎么做也说不定。
步履像是上了发条的机械,跨出固定的幅度,然后前进,再跨出固定的幅度,再前进。
澄雨走了很久、很久,终于看到平地的第一个红绿灯,应该是累了,可是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内心排山倒海而来的痛苦已麻痹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