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康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满意地聆听“影子”的报告。“影子”从没有让他失望过,这个年轻人的对外身份是——易风扬,就职于香港警察总部的资料掌管部门,良好的人际关系与尽职的工作态度很得上司欣赏,那个洋人警务外长更有意栽培他成为第一个从文职部门调出的总探长。洋人不会毫无理由地欣赏信任一个二十四岁的中国年轻人。凌康曾经策划过几件“轰动”的意外案件;比如,警务处长遇袭,民政部被放炸弹,英商资本家银行被劫……碰巧这些棘手而又让政府首脑们头痛丢脸的事件被易风扬轻易摆平或中途拦截,连洋处长那条老命都是因为易风扬代挡一枪才得以保全。
“嗯!姓朱的想把谢家拖下水,然后栽脏嫁祸。他倒打得好算盘,利用徐绍民做黑道先锋,赚黑道钱,再伪作周转不灵求谢顺昌加股“荣汇”,自己抽走资金收购破产商家,黑白两道他是想一手包办了。”凌康把朱荣发的诡计模得一清二楚,看在秦龙飞与谢文轩的份上,说什么也得先让谢家抽出身来。
“管辖我们风云堂总堂口所在地段的探长岳峰,已经接受了徐绍民的贿赂,对开烟馆允诺支持。我们不宜采取饼激行动与警方发生冲突。”
“难怪徐绍民敢肆无忌惮,原来是借了个胆子。”凌康的手指轻叩着桌面,“好!我就看岳峰几时来求我们风云堂。”
凌康心中铺开全盘计划,对易风扬面授机宜。今年,大家都热热闹闹过个年吧!
依依踱出家门,快八点了,凌康还没回来吃晚饭。这几天他的事特别多,大概快过年了,大家都会忙一点。
坐在台阶下种着矮树的花坛边上,依依拨数着矮树上半枯的叶子玩,不时瞄几眼街口。几次想伸长脖子,但是,现在十二月耶!寒风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无孔不入,冷得她只好全身缩成一团,包括脖子在内。模模麻木的鼻子、耳朵,还好!一个不少。
叶子数完了,一共三十九片。
数了三遍,她对自己说,她不是要等他,只是怕数错了,要多数几遍。
太冷了!还是进屋拿件大衣挡挡寒气,否则凌康回来只有烧纸钱替她解冻。这时,街口出现个人影,一直走到这边。是凌康!一点没错,那高大的身影她闭着眼睛都不会认错,还有那件没扣上扣子的大衣,正是她今天早上在他出门时逼他穿上的。
离地五公分的双脚一踮,她想走上几步迎向他。没想到,两腿冻得发僵,膝盖无力,完蛋了,整个身体无可抑制地向前摔下去。
凌康一进街口即发现了家门前灯光中的剪影,这纤秀的身影已经让他思念了一整天。他可以断定,她是在等他,有个可意的女人倚门望归真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加快脚步,他朝她走过去。
谢天谢地!若不是凌康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再快跑两步,依依的鼻子不会有机会撞在他胸口,而很可能会一头扎进水泥地。
软玉温香抱满怀,凌康反倒吼起来了,大概因为一点也不软不温,而像根冰棍。
“你知不知道观在只几度?穿一件毛衣坐在风口上,你活得不耐烦了?”
“活得不耐烦了”是句威胁常用术语,就连在菜场为根葱发生冲突吵架的人也拿这句话当口头禅,仿佛不说就不够气派似的,但听的人大多数当它是放屁。不过,同样一句话由风云堂的老大说出来,则足以将听的人吓得半死,因为它预示着某人休想见到下一秒钟的太阳。
依依当然没有把凌康的话当成“那个”,但看起来也没什么惊怕的表现,她又不是第一次听他这么说。她只是细声细气地说:
“谢谢。”不是谢他吼她,而是谢他又救了她一次,但他的胸膛也不比水泥地客气多少,害得她的鼻子隐隐作痛。
“我刚想进去,你就回来了。”
凌康把手穿过依依僵硬的腿弯,轻轻将她抱了起来,走上台阶。她淡紫的唇和冰凉的身体令他又担心又心疼。他紧紧将她搂在胸前,让自己的体温驱散她的寒冷。
依依把头埋在凌康胸口,双手环抱住他结实的后背,他的怀抱太暖和了,跟上海家里的壁炉有得比。
进了屋子,凌康将依依放在沙发上,然后月兑下自己的大衣将她打包,可怜依依被他包得像个粽子,连手指头都没法子伸出一根来,要杀要剐随他高兴。依依发现,凌康笔直向厨房而去,他真不是一般的聪明,端了杯她目前最需要的热茶出来。
依依看着冒着热气的茶杯,咽下一口口水,老天,连唾液都是冰冷的,热茶对她的诱惑力绝对比凌康骂人的威胁力来得大。
凌康将茶杯端到依依唇边,右手扶住她的后背,简洁地命令:
“喝下去。”
才只喝了一口,依依差点没全喷出来,什么怪味道?
“这是什么?”
“生姜加胡椒茶!”他不等她有任何抵抗,右手改扶上她的后脑,左手拿紧茶杯朝她嘴里灌下去。一直到大半杯生姜胡椒茶灌下她的肚子,他才把茶杯移开。
依依大口大口喘着气,简直是一级谋杀。他当她是排水沟还是下水道?如果不是为了他的大衣着想,她会紧闭牙关,拒绝灌溉。缓过一口气之后,她还没有想好是否要讼诉他,却意外地惊觉他正用纸巾轻拭着她嘴角的水渍。近来她已能十分正常地在他面前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但此时仍被他温柔亲密地举动惊吓得不知说什么好。他从来都是以命令、吼叫、冷漠装饰他自己的。这突乎其来的、直接的……甚至可以形容为宠溺的感觉真让她一时接受不了,不习惯嘛!柳大小姐就快修炼成自虐狂喽!
凌康并未发现自己的异常,他的注意力放在依依菱形的唇瓣上。她的双唇由淡紫色渐渐转还成淡红色……润红色,像两瓣娇艳欲放的月季花,等待有幸者采撷她的芬芳朝露。他突然感觉到口干舌燥——他想吻她。难道……难道他爱上她了?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她理所当然地成为他的专用厨师开始,还是早在他与她第一次视线接触就注定了他们俩有一生纠葛不清的情缘。他努力压制住乱成一团的思绪,抓住一个问题转移注意力。
“今天的两笔帐该怎么算?”
“不知道。你是老大,你说了算。”依依明白没有人能跟他讲道理,他的话就是指示,他的命令必须执行,十足十一言堂。现在说什么都避不了全体被枪毙,最好的办法是沉默——无辜可怜地沉默,让他觉得他是在欺凌弱小从而天良不安。
凌康很想对着依依的耳朵大声训斥一顿,命令她今后不许等他……就算一定要等也不许出门口……就算一定要出门口也不许只穿一件毛衣。但是见鬼!除了最后一个不许,他根本很希望每天见到她站在台阶下等他回家。
再找别的理由,这个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女人必须严加管教一番,近来她的气焰越来越高涨了。比如,当他偶尔抽一、两根烟的时候,只要不幸被她嗅到烟味,一秒钟之内她就会出现在他面前,毫不留情地从他嘴上或手上夺下香烟狠狠按熄,像按熄根火药导火线似的。逼得他抽烟前不得不紧闭门窗,深恐烟雾外泄,另有几次没关门窗是因为突然想见她,效果很不错。更有甚者,她利用清理房间之便将他私藏的香烟统统搜查出来,当着他的面重温历史——虎门销烟,还敢振振有词,说什么吸烟者死于肺癌的可能比平常人高五倍。哼!吓他?他是吓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