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寒雨转头看了童少陵一眼;他还是怔怔地站在急诊室门前,只是,王漪的父母已站到他身边,她看到了他的手紧紧握着王漪的妈妈的手。
她别开脸,眼中又浮聚出朵朵的泪花。
杜圣中也随着她视线的转动而转动,他叹了口气说:
"少陵现在的心情一定乱到了极点,你别想太多,知道吗?"
孟寒雨毫无反应地又看了童少陵一眼,便站起身往外走去。
杜圣中若有所思地伴着她走回到住处;到了门口,当孟寒雨掏出钥匙开门时,他才沉沉地开口说:
"寒雨——你对少陵的心意千万别因漪自杀而有所动摇,那样对你、对少陵都是不公平的。"
孟寒雨开门的手僵在半空中,愣了许久,她才转过身来对他露出个悲伤的笑容。
"她曾来找过我,她说,她会让我没有好日子过,现在,她真的做到了。从这一刻起,我知道我将永远要生活在罪愆的深渊里。她用了比外界舆论,甚至是她的苦苦哀求还更有效的方法,强迫我离开少陵。她为我造了个无形、却坚固异常的良心牢笼,一辈子都要我背负这个无可救赎的罪恶——这一切,都源于我们所爱的是同一人——我应该如她的愿,离开少陵吗?"
"寒雨,你不可以认输!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坚持下去!如果你这么容易就放弃,那就表示你根本不是真的爱少陵,那么,漪成了什么?我们不是都成了小丑了吗?"杜圣中激动地对她大喊。
"你是说,我应该就当成没这回事般的再继续过日子?你是说,我应该若无其事地继续爱着少陵?哼!我没有你那么勇敢!我做不到!"孟寒雨大声喊叫,脸上爬满了她不自觉的热泪。
"我并不是要你忘了这件事,或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和少陵,你们两个准备要用什么心态面对这事件。漪的创伤,只有她自己能治愈,谁也没办法帮她;但是你们,你们绝不能因为这样就分离!绝不能!"
"这样?王漪的自杀不只是'这样'如此轻淡而已!她不只是用这样来报复我,她还借此表示她可以为少陵死!往后,不论是我或少陵,永远都会怀疑我是不是爱他没有王漪来得多;她用她的生命来表证她的爱,而我呢?我要怎么做,才能表示我比她爱得更深?我要怎么做?"
她仰面狂乱地哭喊,哭着不知该如何才能表达出她对童少陵的爱。杜圣中用力抓住她,吼着说:
"那你也想去死吗?你把爱情看成什么?一场游戏?不择手段一定要得到胜利?如果是这样,那你也应该去死!王漪没死成,那你就死得彻底一点!这样你是不是比她更爱少陵?是不是?是不是——"
他怒声咆叫着,用力地摇撼她。
"那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杜圣中望着孟寒雨脸上的无依痛苦,深镌在眼里的恐惧哀伤,不禁将她猛拥入怀,暗哑地说:
"回去好好休息,什么也不要想。你现在整颗心乱糟糟的,想什么都无济于事,所以,不要再想了!嗯?"
孟寒雨极为缓慢地点点头,动作僵硬得像关节生锈的机器人;她慢慢地推开他,打开门,一步一步地走上楼。
杜圣中长叹一声,深深注视那在夜色里飘荡着凄白窗帘的窗口一眼,便走向医院的方向。
???
孟寒雨进到房里,没有点灯,模黑地行至窗边,看见杜圣中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黑暗中。
她低着头,泪又不可自抑地滚落下来。她看着自己的手腕,串串珠泪洒落在手上。
王漪一定很痛吧!用那样利的刀刃划下那两道伤口,一定很痛吧!但是她恨她的绝决,她恨她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勒索她退让,要回童少陵的痴心。
她步履浮沉地走到床边,扑倒在床上,脑中尖刺鸣响似汽笛的长嘶声,轰得她的脑子要爆开般。她抱着头在床上乱滚,哀哀地低号,像受伤动物的申吟。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她又哭又喊,在床上翻来滚去,眼里的泪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情绪仍激动得如滚滚江河。
饼了很久,她的痛苦似乎麻木了,仰躺着瞪望墨黑里的天花板;过度哭泣的眼,肿胀又干涩。
门在寂静里轻轻地滑开,又轻轻地合上。孟寒雨没有转头看看是谁,却凝视迎接这个比黑夜更深沉的暗影。那落黑影地降低身子,靠在她的床边、她的脸旁。
沉寂继续持续着。两颗狂恋的心坚持要缠守在一起,无奈现实就像那道冰寒的墙,却顽固地想分离他们。
无声无息的状态一直延伸,孟寒雨仍只固定视线在天花板的某一点,童少陵则只是偎靠在她的颊边。时间又这么跳跃了几个时辰,童少陵才低而轻地开口:
"漪醒了。"
孟寒雨仍然看着上方,没有说话。
"医生说,幸好发现得早,否则她割了两只手腕,要不了多久就会失血而死。不过,她虽然被救了回来,至今病情还不太稳定。醒过来的时候,她的精神很糟,不停地哭泣,伯父、伯母还是很担心。"
童少陵说得无伦次、无条理,在在表示他此刻的心是杂乱难安的。孟寒雨用手去挡住眼睛,还是没有说话。
"刚刚,当漪醒来时,看到了我,她哭着抓住我的手,什么话都没说,就只是一直哭。而我却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我好想问她——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那么做?我不知道!"
童少陵说着,浑身抖动个不停。孟寒雨坐起身,俯低身子,抱住他。
"我不应该漠视她对我的感情,我该早点向她表明,我只把她当成好朋友看待。"童少陵的声音自她的围绕里幽幽飘了出来。"圣中说我对感情很迟钝,我真的是!我不仅伤了漪,而且也伤了你!我真该死……我真该死……"
童少陵忍着泪,故作平静地说:
"寒雨——对不起!对不起……"
话声很快就飘失在黑暗中,他用力地紧抱她一下,然后跳起身,冲跑出去。
这一晚,孟寒雨数着夜风叩窗的响声,睁眼至天明。
???
王漪的自杀事件并未传到师长们的耳中,但是,却在同学间暗暗地流传开来,而且流传的速度比病菌传染的速度还要快速。没有多久,几乎全年级的女生班都知道。又没有多久,连隔着宽宽的水泥集合场那边的男生班,也开始有耳闻。整个学校就像是一锅紧密的滚烫沸水,闷才窜腾的蒸气,随时随地都可能地冲破那禁锢。
孟寒雨每走在校园中,隐隐然总会感到身后飘散着论论或敌意的眼光。她并不在意,只是感;没有童少陵的校园,她真的很寂寞。
自从那天起,童少陵就没有来过学校。由杜圣中口中,她知道,童少陵每天泰半都陪在王漪身旁。虽然她已出了院,但是她的精神一直不稳定;她的父母依然不知道她究竟为何要这么做,但也不敢多问,怕刺伤她。所以拜托童少陵——因为她们的交情,而他也深觉愧疚,于是就请了假,陪在王漪身边。
一直到今天,也有一个星期了。
孟寒雨仰着镆灰的天色,虽然还不到黄昏时分,但是阳光却虚弱得只有微光明,勉强地覆盖大地。
她又低头慢慢走着,孤独地看着自己的影子,出现了另一抹黑影。
"寒雨。"
孟寒雨抬首望了杜圣中一眼,继续望着自己的影子走。
"你最近还好吗?"杜圣中关心地询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