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并不是这样就算完,蕴菲成了犯妇,方家就是姻亲,也列在株连的“九族”之中,如此一来,方学礼本人也替《明史辑略》一书校勘过的事肯定瞒不住,那么全家人都会被逮捕审问,麻烦可大了。
转念至此,方学礼吓得全身不寒而栗,“吴兄、吴兄,”他不停地打躬作揖,“凡事好商量,千万别赶尽杀绝呀!.”
把人吓得够了,吴更成心中暗笑,表面上却一脸哀悯的说:“当然是要和方老先生商量,否则我就上知府衙门,不必约你到这破庙喝西北风了。”
方学礼惊魂稍定,连声说:“吴兄但有所命,小弟必定依所嘱办理。”
“我是为府上和令嫒好,代为筹划了一条极好的路子,到时候冤家变亲家,多好的事!请方老先生三思,祸福就在你的一念之间。”说完,吴更成负手而立,状似优闲的远眺山色,其实是让方学礼有时间考虑。
冤家变亲家的唯一条路,就是让蕴菲嫁给戴博宇。方学礼心知肚明,他本人也不反对,甚至有些期盼能有戴博宇这样的乖龙快婿,无奈女儿的心意坚定,上回就表明了志不可夺,他又能怎么办呢?
“吴兄,这真是条好路子,亲事也是好亲事,无奈办不成。”方学礼指天画地,唯恐对方不相信,“我若说半句假话骗你,立刻天打雷劈。戴家的亲事,我是求之不得,也曾经一口允诺,奈何小女顽劣,屡劝不听,逼急了她竟说要出家。”
“喔,这样子吗?”
“是啊!我怕再逼小女,会出人命。”方学礼近乎恳求的说,“姻缘不偕,我也觉得遗憾,但是苦苦相逼,只会白白送了小女性命,我想博宇不愿、更不忍见到这样的结果吧?”
“只要方老先生有诚意结亲,我有法子让令嫒顺从。”
“我怎么会没有诚意?如果不愿意结亲,上回戴老爷亲自提亲时,我也不会马上就答允了。”
“有方老先生的父母之命,事情就好办了。”吴更成满意的笑了,“就请方老先生回去告诉令嫒,我是宁古塔来的公差,特地送乔楚南回来和她成亲。为了遮入耳目,不能公然迎娶,悄悄拜堂、洞房一夜,第二天就带着新人上路。”
“这是欺骗小女?”
“不错!只要骗得令嫒拜堂,洞房花烛之后,她大概也无法再反对了。”
这根本是设计好的诡计,而且几近巧取豪夺,方学礼不禁鄙视起吴更成的为人,更气愤戴博宇的不择手段,但是谁教自己有把柄捉在人家手裹,还事关全家大小的生命,不得不屈服,配合吴更成的计策去骗女儿了。
第八章
乍听父亲带回来的消息,蕴菲又惊又喜,但随之而起的却是重重疑云,楚南即使不便亲自来见她一面,为什么不托人传书递柬,却找了个陌生人来转述如此重大的一件事?
方学礼含着愧意对女儿说谎,解答她的疑虑。他告诉她,山海关外地广人稀,所以常常借重流放到关外的罪犯,来开垦土地或进行重大的建设,如有特殊才能,会被当地官府征用为“效力之人”,可以得到很多方便,除了不能离开流放地之外,其它一切生活与庶民无异。其实也有不少流放的罪民在关外发了大财,例如名震全国的木材商倪重生、人参大王杨新中等等。
蕴菲当然也知道这些,但是楚南没有托人转交书信,难道连一句问候的话或一个小小的信物都没有吗?她的心中始终有一层不能释怀的疑虑。
但方学礼却喝斥她不明事理,他说此事必须避入耳目,楚南是不能任离山海关的流人,却私自回乡娶亲,传了出去,官府一日一追查,方家也涉及“明史”案的内幕,以及蕴菲是隐匿的犯妇等等不可告人之事,都可能被抖出来。
话说得合情合理,蕴菲除了听任摆布之外,又能做什么呢?但是她的心总是觉得不安和惶惑,一时想到和心爱的楚南得以重圆密约,自然是梦寐以求的天大喜事;一时间又想到这个喜讯,处处透着诡秘和怪异,像水中月、镜中花,似真非真,难以令她完全相信。
“春雨,你看呢?”蕴菲向亲如姊妹的丫鬟问计,“是不是楚南真的回来了?”
“我也不晓得。”春雨也觉得不对劲,“不过照道理,姑爷不该不来见小姐一面,如果怕人看见,约好了半夜也可以来呀!”
“你说得很对,我也觉得奇怪,这不像楚南的为人。”“老爷怎么说的呢?”春雨想了想问,“老爷有见到姑爷本人吗?”“爹说得含糊不清,彷佛是远远的见了一眼。”“那就不会错了,老爷认识姑爷的,小姐可以放心。”
“我是怕……”其实究竟怕什么,蕴菲也说不上来,只觉得一股不祥的阴影,笼罩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约好的成亲日很快到了,吴更成在杭州城南的隐僻小巷内,租了一间清幽的小院落做为新房,天一黑,雇来的马车就将蕴菲接了过来,在吴更成的想法裹,只要洞房花烛一过,蕴菲再不愿意,也只有认命的当戴家的媳妇。
博宇本来反对这种偷偷模模、几近骗婚的无赖手段,可是吴更成说:“戴少爷,你冒着姓乔的名字,先当一回新郎倌,是嫌委屈了。不过这是唯一的路子,令表妹一心守着姓乔的,今生今世都不会有希望,难道你要眼睁睁看她落发出家吗?”
“可是也不能骗婚吧?”博宇不悦的说,“你出的什么馊主意!我不要鬼鬼祟祟的拜堂,要风光盛大的娶亲。”
“暧,我的戴大少爷,你还真是呆呐!”吴更成说,“我的安排是权宜之计,目的在让令表妹回心转意,过了今晚,她是你的人了,以后再举行盛大的婚礼,你爱怎么风光、想怎么热闹,还不是随你的心吗?”
博宇还想反驳,但是吴更成说已经和方家讲好了,蕴菲也同意了,事到临头,博宇只好答应。
入夜了,一辆遮盖严密的轻便马车,到方家接人,蕴菲换上大红喜袍,头上蒙着红色罗巾,又紧张又兴奋又害怕又欢喜,春雨握住她的手,低声说:“小姐,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确定姑爷的身分,才让他进新房。”
一句话提醒了蕴菲,她想到一个法子,而始终跳动不安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马车在城裹束绕西绕,天色又暗,蕴菲和春雨根本不辨东西,下了车,春雨扶着蕴菲入了洞房,才知道并没有拜堂的仪式,心中不禁嘀咕着这个婚礼也太简略了吧!真是奇怪!
而新娘子蕴菲心中的不安也在扩大,从红罗巾的下方,约略可以看见新房的布置,家具应有尽有,而且都是高级的梨花木,床上的垂幔被褥软滑柔腻,是最上等的丝绸,未免让人疑惑。原本说是一夕合卺,楚南就要带着她出关,为什么有时间备置如此奢华的新房?而此时此地的楚南,又怎么有能力置办所费不赀的高级物品?
“春雨,你到外头去看看,请老爷进来,我有话问他。”
春雨一去,就被一名喜娘骗到偏间的小屋锁了起来,她急得大叫,却无人理会,忍不住忧急的哭了起来。
蕴菲左等右等,都不见春雨回来,心里更不安了。突然间,门外有人笑着说:“新郎倌来了!”
博宇伸手推门,门却文风不动,诧异的说:“娘子,请开门。”
“等一下。”蕴菲听不出是不是楚南,她深吸一口气说:“师哥,能不能请你先背一背那两首‘倦绣图”上的题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