愕然的钟应伶再次荣登现行犯的卫冕宝座。
向乙威哄然爆出大笑,抱着肚子在地毯上滚了起来,一发不可收拾,颇有欲罢不能的嫌疑。
良久,他笑岔了气地问道:“是……不……是……
又要扣掉一……颗果冻?”他拼命忍着笑,断断续续地挤出问题。
“对!”小判官义正严词,不容置疑地用力点头。
“喔,我的天哪……哇哈哈哈……太好玩了……我会……会笑死……”这下子爆发的山洪别想在一时半刻内收复了,他笑得逼出英雄泪。
不能怪向乙威夸张地笑得不留情面,但是他记得很清楚,钟应伶从小就嗜吃凝胶类的零食。举凡蒟蒻、布丁、果冻等类似产品她都特别偏爱,每天必定随身携带。她常常忘记吃正餐,就是不能一天不吃这些零食。有时候他看不下去,威胁要没收,她竟然还头头是道地拿出专业口气教训他。“少没水准了,我告诉你,蒟蒻有纤维质,而果冻是凝胶类制品,在我们肠子内可以凝集水分,保持肠道内的米田共不会干硬,能够预防便秘、痔疮,甚至是……”
反正她的道理都对,为了她的“果冻拥有权”,不惜搬出她那堆专业医学歪理跟他辩。
没想到如今这对宝贝母子竟以果冻当成奖惩记录的赏罚办法,教他几乎笑破了肚皮仍忍俊不禁。
喔!真是被打败了。
看来这辈子他向乙威不必担心儿子会有任何“肛门直肠”类的问题了!
“笑够了没?”几乎拉不下脸的现行犯努力稳住阵脚,坐回儿子身边,以说教的口吻道:“东西乱了,我们可以再重叠,不能这么没有耐性——”儿子打断她的话。
“妈咪你又赖皮了。”小脸露出鄙夷。
这引起向乙威的好奇,兴冲冲地问道:“奇奇说,妈咪怎么赖皮?”他好期待答案。
小男孩严肃地举起手指算了算,告状道:“妈咪总共欠奇奇六颗果冻了。”
这下子,钟应伶母亲的尊严受到前所未有的考验。
而再度笑翻天的向乙威,不禁对儿子竖起引以为傲的大拇指。他决定,以后儿子若不是从商,就是让他读法律。看看他小小年纪就能有商业算盘,并且几句话便堵得对方死死的,以后前途无量,大有可为。
引以为傲之余,不免令向大男人沾沾自喜,想当然,这都得归功于自己的优良基因了。
“我哪时候欠你六颗了?”钟应伶极力扳回颓势。
奇奇小家伙倒也不慌不忙地一一列举。“你说奇奇生日那天会很早回来的,可是我跟姨姨等得冰淇淋都吃光光了你才回来;还有家长会也没有参加;还有上次说要带人家出去玩也没有……”
证据确凿,说得做母亲的惭愧得低着头不敢造次。
向乙威没有错过,儿子稚气的脸上有着早熟的情绪。他心疼地发现,身为单亲家庭的孩子,需提早体谅忙碌的母亲无法给予完整的关心,常常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孩子在一次次期望落空后,便得自我调适遗憾了。
这项认知揪痛了他的心。他的儿子不应该面对这些的,他应该是在父母完整的呵护下长大的,若不是——思及此,不禁再次恶狠狠地瞪向一旁发愣失职的母亲。
钟应伶理亏得无地自容,眸中闪烁求饶的讯息。
向乙威决定乘胜追击,以不容拒绝的口气宣布“就是今天,我带你们出去玩!”
此举立即博得小奇奇祟拜向往的欢呼。
此刻钟应伶只能把抗议吞回肚月复里。
第三章
“告诉过你不可能是这条路的嘛,我们来的时候明明没有看过这种黄色叶子的树。”
夜色朦胧,奔驰以安稳的速度在某条不知名的公路上探寻回程。
车内,钟应伶坐于驾驶座旁的位置,怀里挂着已然倦极入睡的小奇奇,酣甜的睡容上涎着两道满足的唾沫。她一边数落着“运将”的方向感,一边不忘慈祥替儿子擦去嘴角的口水。
向乙威不禁失笑,他都快忘了他的前妻对认路的能力有多么灵敏了。她这个人,平常若是跟一大伙人出去的时候,永远保持甜美酣然的模样;不想刻意出风头,却随时受众人所保护,而且对周遭的环境与走过的路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在大伙儿宣告迷路并担心她会害怕焦虑的关键时刻,她总能奇迹地领着众人走出迷雾,从此没人敢违逆她决定的路——
一如她的性子,永远知道自己要走的是什么路。
一旦出现非她预料的状况,她的执着也会使她不惜披荆斩棘地另辟一条顺她意的路直通到底——没人可以动摇她的意志,除非玉石惧焚。
这样一想——
似乎可以解释了她这五年来的行为模式。向乙威想着这之间的关联,不禁再度回想让她毅然离婚的动机。问题出在他自己吗?他做了什么事会让她认为此路不通的情况下决定另辟道路?
他陷入苦思。
“谢谢你。”
钟应伶蓦然悠悠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嗯?”谢什么?
诚挚的目光迎视他的,她坦然道:“谢你今天让奇奇这么快乐,他玩得很用心
“喔!”还没习惯五年后的钟应伶突然放软的语气,他有些招架不住。
今天他不过带他们去参观了“可口可乐”的总厂,她们就玩得开心不已。想她住在亚特兰大这么久还没机会逛过这里最基本的旅游圣地,可以预见她平时有多么忙碌,而儿子的童年也是贫乏得可怜。
“你不需要道谢,我有权利与责任这么做。”他平静地摊开事实,是该谈了。
钟应伶开口似乎想反驳,顿了顿,终究欲言又止地吞了回去。
不啻默许了向乙威身为孩子亲生父亲的名义,这项认知无异使两人关系有所突破。
“谢谢你。”他由衷道。
钟应伶霎时间热泪盈眶,撇过头看向窗外。
他仍是捕捉到她眼角的莹光,令他不忍。
车内陷入沉默,良久。
“为什么?”
向乙威打破僵局。
两人都清楚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她没回答,摇了摇头,表明不想回答,也没法子现在回答,毕竟她泛滥的泪水泉涌得更凶狂了。
眼角瞄见她抖动的双肩,向乙威终究压下满月复疑云,决定不在这时候逼她。
只是迟早罢了。
“你每天都得兼两份工作?”他选了较不敏感的话题转移道,企图缓和车内情绪。
她点头。
“星期日才放假?”他再问。
犹豫片刻,她还是带着浓浓的鼻音老实说:“今天是刚好不必值班,餐厅那边也是碰上了第四个礼拜天公休。”
所以喽!向乙威是刚好捡到她两边的工作都双料获释的机会,才得以天时地利人和地杵在这里享受天伦乐了。
老天果然是眷顾他的,第一次认同损友石毓的话,决定回台湾时记得要颁个“最佳铁嘴员工奖”好好犒赏这小子,才不枉身为知人善任的好老板。
“需要这么卖力工作冯?”
问出这个蠢问题,不如说他是问着拖时间的。他当然知道她一个人独立抚养小孩,必须花费多少的心血与青春,卖力工作只求能供给孩子最理想的环境。
她甚至要求双语并重,很少有在国外长大的小孩,能将国语讲得这么标准的,为此他感谢她的付出与教育,使孩子懂事之余也学会不忘本的道理,坚持又固执的钟应伶啊!
苦恼啊!现在的他对他们母子而言,少了法律上的约束,想不出用什么理由来“请”她甚至是“逼”
她花用他的钱。
倏地——
“法律”与“约束”跃回他的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