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街上的商家几乎全熄了灯,关上了店门。向乙威维持着相同的姿势坐在车里将近三个钟头了,离开餐厅后,先送未婚妻住进最近的饭店,然后又返回这里,距离中国餐厅约两百公尺。熄了车灯后,又抽了六、七根烟,等待餐厅灯火全灭后随时走出的人影。
苞踪的把戏似乎在今天不断上演,他不禁想挪揄自己。
总觉得钟应伶瞒着他什么事情。刚才被自己的怒气冲昏了脑子,回头想想,似乎有什么破绽可以发现她的异样。但有可能是什么事呢?这是他整整三个钟头来苦思不得其解的疑惑。所以他决定还是跟踪她,看看她接下来的动向。是如她所说兼第三份差事呢?还是回家养小白脸?虽然都不是他乐见的答案,但不管了,今天不查出一点头绪来,晚上甭想安然入眠。
不愿承认心底深处仍旧为她担心,对于这种“跟踪”的行为,向乙威归咎于自己的好奇心。
陆续从餐厅侧方,显然是员工出入处的小门里,走出了几个伸懒腰的员工。全然换上便服,而身着牛仔裤、T恤的钟应伶一如她离开医院时的打扮,匆忙地在倒数第三人前弃出。向乙威紧紧盯着她的去向,只见她跑向小门左侧牵过一辆脚踏车三两下跳上车,没多久已骑上大街。
向乙威捻熄烟,发动引擎,跟上脚踏车的路径,远远保持一段距离。可怜了堂堂奔驰跑车的一世英名,如今竟以这种慢于脚踏车的牛行速度,侮辱身价地陪主人玩间谍游戏。幸好现在夜阑人静,街上没多少车辆与行人,跟踪不致引人注意。
然而这样的情境却令他不禁为脚踏车上的主人捏了好几把冷汗。深夜的美国大街,是全世界犯罪机率最高的场所之一。看看周围沿街躺卧的流浪汉和几名不怀好意盯着路人看的大块头黑人,她一个弱女子竟然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教他莫名地升起一股无来由的怒意与恐惧。
天杀的钟应伶!
闭过几个弯,约莫二十分钟的光景,脚踏车于一处住宅区前停下。附近的建筑物皆大同小异,全是二层楼构成的公寓,分列A、B、C、D、E五栋,围绕一片篮球场而立。
钟应伶将脚踏车锁在C栋楼下最近的一棵树,轻手轻脚地沿着C栋外侧的楼梯往上走,浑然没发觉向乙威正坐在没开车灯的奔驰内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最后她停在三楼,掏出钥匙开门入内。
三楼灯光蓦然亮起,窗帘阻隔了外界的窥伺。五分钟后,从屋内走出一位约十七、八岁左右看似学生的女孩,手中抱着两本厚重的书。她走下楼梯后沿着公寓相通的回廊往A、B栋的方向步去。
不及细想,向乙威敏捷如豹,无声地下了车。
他急急趋向女学生,在她走上A栋楼梯前唤住了她:“对不起,可以请问一下吗?”
显然没料到深夜会突然出现男人的声音,女学生全神戒备地回头,在看清楚来人面貌后脸颊竟倏地染上红晕,她呐呐地开口:“呃……需要我帮忙吗?”
向乙威没发现她脸上表情的变化,只注意到她俨然是个东方女孩,脑筋飞快地思索该如何问出他想要的讯息。
“喂,事实上我是从外地来找朋友的,因为对这里仍不熟所以找路找晚了,现在才找到这里的公寓……
咦?你是东方人?”末尾的语气刻意以无比讶异的惊叹来修饰。
女学生痴然的红脸上多了两道闪闪发亮的眸光,几乎口吃地迫不及待回道:“对!对……对!我……我是台湾人,请……请问……先……先……先生……也……也是东方人吗?”
显然向乙威相当满意进行至此的问答。他露出了温暖无比加凡人无法挡的帅气魅惑笑容,亲切地以中文说道:“真令人高兴,能在这里遇到来自台湾的同乡,缘分真是奇妙不是吗?小姐,很高兴认识你。”说完已主动伸手握了握对方的手表示友谊,在她来不及反应前退开了一步,再度开口。“恕我过度的关心,不过小姐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游荡,不怕危险?”他相信他的口气是无比诚恳。
女学生晶亮的双眸又多染上了一层感动,抱紧手中的书急急解释。“不会的,我在朋友家打工,呃……
离这里只隔一栋楼,我下班后走过来这段路很短、很安全。我们这个社区还算单纯,先生刚从外地来可能不知道……”
向乙威静静完她滔滔不绝的叙述,猜测着她所谓的“打工”。
“工作得这么晚?”他打断她,尽量以关心的语气问着。
顿了一会儿,女学生疑惑的表情仿佛正思考着他的问题;片刻,红透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情绪,回道:“你一定误会了,不是什么非法工作,是帮朋友照顾小孩,也就是保姆啦!我朋友她太忙了,而美国法律又规定不能放小孩子一个人在家,所以我帮她带从安亲班回来后的五个小时,就算是我放学之后的工读赚点外快……”
女学生再次滔滔不绝的同时,没发现向乙威眉宇间已绷紧了风雨欲来的狂怒,炽烈忿然的僵硬笼罩上他的脊背,凛然的目光透着冷冽。
“小孩……多大?”他极力克制将引爆的情绪,好不容易才从牙缝咬出他的问题。
“咦?喔!你说Ricky啊!我们都叫他奇奇,上个月才满四岁,说到这小家伙啊,你该看看他长得有多可爱的,只是非常顽……”
濒临爆发的活火山只差临门一脚,然翻涌的熔浆此刻已弥布向乙威周身。他握紧了的拳头不断重复着收紧了放、放了又收的动作,像只蓄势待发的公牛,喷着气,不耐烦地跺着蹄。
“……其实也不完全那么皮啦!奇奇通常也挺乖巧懂事的……先生?”女学生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口若悬河,试探性地问候“好”耐性的帅哥路人。
昏暗的夜色没让她看清向乙威浑身散发出的暴戾,此刻的他与月圆时出来吓人的“某种野兽”恐怕不分轩轾。
“谢谢,不耽误你了,再见。”向乙威僵硬地抛下简短结语,在戾气爆发前离开。
晚风袭来,凄凉微寒。
女学生怔怔黯立楼梯间,犹独责怪多话败事的嘴舌,捶胸饮恨未问帅哥之名,顿足感叹良缘难再。
这厢怒气冲天的向乙威,正恨恨地用他那双火眼“鸡”睛忿瞪着C栋三楼无辜的窗户,似不将它瞪到石焚玉碎的地步不肯罢休。
他,非常、非常、非常的生气!
被欺骗的窝囊、被隐瞒的无奈,以及事隔多年累积的无知与忿恨,熊熊引燃了他心底深处最嗜血的角落。如果他没有任何绊脚未了的责任,他真的会毫不犹豫地拿把刀二话不说,冲上三楼,痛快地宰了那个女主人。
天杀的、该死的钟应伶!
向乙威倾尽生平所学最粗鲁、最狠绝的脏话,在心底咒遍了钟应伶,只差没内伤。直看到三楼灯光全灭,他才不甘心地跳上奔驰跑车,准备飙整晚的车以泄心头鸟气。
钟应伶二十九英文别名:Irene
美国公民领取绿卡三年六个月
服务机关:乔治亚州、亚特兰大城市
艾密利大学附设医学中心
服务单位:妇产科病房
职位:护理师年资满三年
单亲育一子资料如下:
钟睿奇四足岁英文别名:Ricky
案不详出生记录不详
“老板?喂?你有没有在听?”
手握传真纸,右肩撑着话筒,向乙威听若未闻地瞪着纸上“父不详”三个令他吐血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