瞄了眼手表,五点,距七点到机场还有两个小时,时间尚早。见电梯前等着一群人,遂决定走楼梯散步。
稳定的步伐迈向电梯旁侧的扶梯,拾级而下。
“第九床病人、四十九岁,预定明天早上八点行左侧卵巢切除手术,x光片及心电图OK!血液检验报告血红素偏低,需联络……”
一连串叽叽呱呱的英文交谈来自数位围成一圈的白衣护士,显然正值交接班时刻。向乙威逢经过七楼妇产科病房时便是见到这群白压压的护理人员围在护理站内交班的景象;不经意地扫过一眼后继续往下走,在接近六楼不到三个台阶的刹那,顿住。经过两秒钟的迟疑,他猛地回转过身,一步并一步地跨开长腿往上冲。
说不出是什么该死的理由引起他的注意,但他好像……好像看见了……她?!不管了,没确定之前,他无法怀着揣测的心离开医院。
三两步回到七楼,站于楼梯口的阴暗处,他鹰般的眼逡巡着护理站内白压压的人群。扫视了一因由白人及黑人各占半数的成员后,他收回了视线蹙眉沉思。
是眼花吧?或许是太累的关系。向乙威告诉自己,转身准备迈回原路。
身后几句不同于交班的亢奋音调拉回了他准备离去的脚步。回头看见几名护理人员纷纷移向护理站左侧的更衣室,显然已经交完班准备回家。说不出原因地,向乙威屏着气、眯细了眼等待——
最后一名准备进更衣室的娇小人影,终于摆月兑了高挑同仁们的遮挡,展露了面貌。在此同时,向乙威几乎窒息地瞠大了不可置信的双眸,眼睁睁看着“她”
走入更衣室。心下翻涌的情绪掀起风暴,久久,他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消耗心底的震撼——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在这里见到她?不可能吧?!潜意识里已倒戈的直觉开始与理智的逻辑展开拉锯。向乙威拼命说服自己,不能因为凑巧在黄种人稀少的地方看见一个东方面孔就随便联想在一起;况且,她应该在台湾活得好好的,怎么可能千里迢迢横跨半个地球来到美洲大陆?这太没道理了!她是最现实也最实际的人,不可能会放弃熟悉又有利的环境,来异乡赚取收入差不多的报酬,而她的外型……向乙威浓黑的粗眉不觉地锁紧,俊脸紧盯着前方更衣室的动静,近乎急切地等待着那扇门的开启。
没有令他失望的,门开了,第一个冲出来的人影竟是最后一名进入,并且也是他殷切期盼再见的东方俪影!她换上了大T恤、牛仔裤,匆匆忙忙奔到电梯前,按了键后才趁着空档将穿了一半的外套急急拉妥,显然是赶赴一场耽搁不得的约。向乙威静静地于近距离外端详着她。
纵使刚才只有百分之七十的揣测,现下他不得不承认,她,百分之两百肯定是她了——他的前妻。依旧是毛毛躁躁的个性,奔跑的身影、着衣的举措,甚至是等待中的神情,闭起眼睛他都能一一描绘清晰。
但是,他却憎恶自己记得这些回忆。不想再见面的,这辈子不应该再见面的!他甚至极力避开一切可能会碰上她的场所,而这五年,不是都如愿了吗?相安无事地过了这么久了吗?
是她的外型让他讶异吧?向乙威瞅着灼灼的目光继续审视瘦削的侧影。来不及做出判断,她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走入电梯。恍若大梦初醒般,他冲向电梯,梯门在他赶到前两步合上,灯号显示住下。不及细想,转身奔回楼梯间以十万火急的莽态没命地往下俯冲。
“对不起,借过,对不……”数不清差点撞到哪些人,他一路以英语叫个不停,好不容易,一楼大厅在望,顺了口气再度跑向电梯。
显示的灯号重新往上攀升,看来仍没能追得上。
向乙威的黑眸扫向热闹的大厅,徒劳无功地想在一个个高头大马的黑白人种中找出娇小的东方身影,脚下没停地走向大厅门口。医院外的天色渐由夜色取代了黄昏的余晖,举目望去,除了几辆停在门口待命的计程车外,就只有几个散步的病患与家属了。
修长的身形足足仁立医院门口十分钟。半晌,他屈膝以极疲累的姿态坐上门口第一阶台阶,露出苦笑。
分不清是笑心底的怅然还是笑自己的多情。都发誓不愿、也不想再见了,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却将自己的三令五申抛诸四海,几年来商场上运筹帷幄的冷静也在这几分钟内破坏殆尽。看看现在自己是什么样子!像个被遗弃的人似地杵在医院大门口。苦笑蓦然转换成大笑,衬着晚风徐来,笑声显得格外突兀。
真的是太累了!向乙威拍了拍腿站起来,微仰头望向医院大楼。既然知道她服务于这栋大楼七楼,又何必再急着想知道更多?快六点了,没时间多耗,该去机场接人了。他甩着头,悒悒挥去胸口的怅然,再次提醒自己该与她保持安全距离。
没多久,黑色奔驰滑出停车场,曳着优雅的线条驶上亚特兰大街道。向乙威挪手扭开了收音频道,听若未闻地浏览着街道景观。他漫不经心地握着方向盘,可惜大脑的思绪依旧不由自主地运作着。低咒了声,随手抄起手机,按了个键,电话记忆号码自动拨完后,传来响声。须臾,话筒就传来了声音。
“喂,老板吗?”浓浊的鼻音像刚睡醒似的。
“石毓,抱歉,忘记算好时差了,我在美国亚特兰大。”瞄了眼手表,懊恼自己竟为了她失去理智。台湾与这里差了十二个钟头,而他这个老板在大清早“擅用特权”的以专线电话叫醒员工,只为了个人一桩小事。
“没关系,我想你难得用这支专线call我,想必事情不会太小条,对吧?”
“呃……”差点儿吐不出话来,向乙威将话机移向另一侧肩膀,思索着开口的用辞。
“老板?”
“咳,其实有件私人小事想请你帮忙一下。”冒着可能会被员工兼老伙伴耻笑的心情,他决定拉下脸了。
“哦?”电话那头显然传来稍嫌狐疑的兴奋音调。
“呃……我记得你曾经在我离婚的那阵子,帮我调查过一些事……”他停顿了下,期待对方替他接下话。
短暂的沉默,双方皆陷入揣测的空间。
“关于哪方面的?人、事,或是……”石毓好奇地问。
“我前妻。”不甘不愿地闷哼,终于吐露。
“哦——”石毓刻意拖得长长的尾音充满了然。
向乙威没搭腔,静候损友陶侃。
“终于有兴趣啦?怎么?向大老板不是严禁搞侦察游戏吗?尤其又发过誓永远不再涉及那个‘向家下堂夫人’的有关消息吗?”窃笑飘出话筒,向乙威不耐地猛翻白眼。
“我只是凑巧在这里碰见她,突然……有点好奇她这些年的动向,我没想到她会搬来美国……”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她过她的生活,你不是照样过?况且都过了五年了,你现在再来关心不嫌太晚了?”
握着方向盘的手抓得死紧,他相信石毓若站在他面前,脖子早就被他扭成十节了。
“少跟我啰嗦!这不是什么关心,只是好奇而已,听见了没!再啰嗦就扣你三成薪水,养你们这些员工是用来耍嘴皮的吗?”老虎不发威,难道等着让人拔毛?
“好啦好啦!老弟不敢,老弟怕怕,我怎么知道你老兄今天有兴致要跳出乌龟壳了?”不怕死地再损一句,赶忙接下去:“关于她的资料,我只知道你们离婚后她就加入了国际红十字会的护理行列;而且那时就被派住中东去协助后援了,恐怕这几年是跟着十字会东奔西跑吧!我一开始只是奇怪她干么一离婚就溜得不见人影,以为她是有目的才会跟你离婚;后来被你发现我暗中调查之后被刮了一顿,又知道她没跟你要半毛赡养费,我就没再继续调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