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湖边的小楼上满是宾客,而楼顶视野最佳的位置却被保留下来。刘劭镛、魏泽兰、华宁三人的影子映在被天空映照得灰蒙蒙的湖面上,更显得天地苍茫,徒惹愁思。
“小娘子,来吃吃。”刘劭镛还是散乱着头发,一身狼狈地坐在魏泽兰身边。
不是魏泽兰对他的照顾不周。即使是当天一早才梳好的头,刘劭镛只要在地上多打几个滚,他那颗脑袋再怎么梳也整齐不了。而一身淡蓝色的儒衫更是不用说了,即使是当天才洗好,要不了多久,刘劭镛保证可以弄得自己满身的尘土味。她怀疑让他衣着整洁的惟一方法便是让他一丝不挂。没有衣服,他的本领再大也没东西可供他弄脏。
魏泽兰沉着脸对他相应不理,因为自己的一时心软,魏泽兰暴露了她“鬼医”的身份。现在她不只放弃不知多少次硬闯鬼门关才好不容易得到的回报,并且将自己置身于危险当中。有人忌妒她一身医术,也有人因为魏炎聚的关系想找她算帐。虽然,下手的人不是她,但是魏炎聚的仇家们哪懂这些道理!父债子偿,合情合理。虽然魏泽兰和他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她毕竟承袭了他的姓。他们报仇的对象不只是魏炎聚,而是鬼医一门。也无怪乎魏炎聚若是要杀一人,绝对会连整个家族都一起消灭,为的就是怕后人循线复仇。
通常,传授医术到一个阶段,魏炎聚会让他们身兼大夫和病患两种角色。由他下药或给予各种伤口,然后各凭本事,以求活命。救不活自己的人就自然淘汰,不需要主观的判断,也不用多费唇舌。学毒的时候便在自己身上试毒,养身的时候务求让自己体健。求生的渴望,让她一路存活,成为“鬼医”。
但那些被淘汰的人是否真死了?魏泽兰无法回答。只要陷入昏迷,魏炎聚甚至吝于施以任何急救、协助,任其留署荒野。很显然地,在这一点上魏炎聚太过自负,也欺幼童无爹无娘,否则他应该补上一刀,不是?
“吃吃嘛,来张口口,张口……”刘劭镛挟了个包子往魏泽兰嘴里送。
“不要,你自己吃你的。”魏泽兰偏过头,假装在看由楼顶溢出的枯枝。
就是在枯枝带着透明薄霜的时节,她和父母走散,后来就被人拐了,辗转卖给魏炎聚。就算不走散她的命运也是一样的吧?虽然那时还小,但她不难看出当时父母是真的穷困,否则不需要从北方迁徙到江南。
“我要你吃,你不吃我就不吃。”
“不吃就算了。”魏泽兰拾起筷子,无趣地拨弄碗里的饭菜。
他是瞎子呀?没看见华宁就在旁边?
虽然他们在相对隐密的最顶层,但是刘劭镛毕竟是个大男人。一个大男人做些娼妓才会做的事,却不知羞。
华宁冷眼旁观。
魏泽兰的改变她不是没注意到。除了面纱除下以外,两人间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气息流动着。像爱侣,又不是那么亲昵;说是单纯的大夫和病人,却又太过逾越礼教。可曾有哪一个病人三不五时地抱抱大夫?
魏泽兰的心在改变,一点一滴,如涓涓细流,但这种趋势却无法阻止。她自己不能,刘劭镛也无法。既是如此,华宁也只得静观其变。她的头脑一向不灵活,所以这下子她也无法可想。
“不管,我要你吃。”刘助随挟包子的手停在她嘴边。“快一点啦,我手酸了啦。”瞎缠是对付她的利器,他说什么也不愿放弃。
“你……你别管我。”魏泽兰离开座位,这一次她不能再退让半步。
魏泽兰原以为他会知难而退,没想到他也跟着站起来,追着她跑。
“吃嘛,吃嘛,很好吃的喔。”
“走开,别烦我。”
“吃吃看。听我一次,就听我一次。”
“走开。”魏泽兰伸手将他推开,没想却去拨到他拿筷子的手。
“呼,好烫。”
刘劭镛身手伶俐地用手接住下掉的包子。他的小娘子没吃,他怎会让它轻易落地?
“还好没掉,包子还是干净的。”刘劭镛将包子由左手换到右手。最后选择放弃筷子,两手来回交替散热。
他没发现包子的温度其实是不低的吗?
他当然有发现,否则他不会一直换手。他的大掌甚至被包子烫得通红。
“我不吃。”
“为什么?它还是干净的呀,一点土我都没让它沾上。”
“你自己看看。”
虽然,包子没掉在地上。但是掉在他手上和掉在地上没什么差别。
“ㄟ,它变黑了。”刘劭镛低头一看,白中带黄的女敕皮被弄得乌黑。“我发誓我真的没让它掉在地上。”
不用他发誓,她也知道是怎么搞的。他把包子当抹布用,擦他那双不管何时都称不上干净的手。
“算了,反正我不打算吃它。”要吃,她会亲自动手。
“吃吃看嘛。”刘劭镛出乎魏泽兰意料地没有将包子往嘴里送,反倒是将脏包子丢在一边。
“我会。”魏泽兰自己动手,挟起一粒包子。
“等等。”刘劭镛将自己的碗盘汤匙移过去,截住她的包子。
般什么?她要自己动手,难道不成?
“一会就好。”刘劭镛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将包子撕开,将汤汁倒在碗里,剩下的包子吹凉了才往魏泽兰嘴里送。
“不烫了。慢慢吃,别噎着。”真是多亏他了。在关心她的同时,他还得要装出一副白痴样。
魏泽兰黛眉微蹙。他难道不懂,她为什么非亲自动手不可吗?更是猪脑袋。
“嘿,我已经吹凉了。不烫,不烫。”刘劭镛装作她是因为怕烫,所以才拒绝他。只有装傻,他才能一步一步攻城掠地。
魏泽兰扭开头,刘劭镛还是秉持他锲而不舍的精神努力地追。
“小姐……”华宁看不过去了。虽然,魏泽兰一再拒绝,但是她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再拒绝反而会让旁人以为两人是在打情骂俏。
算了,她认栽。嘴终于不甘不愿地打开了。
“好兴致。”一个突兀的男声打断两人。差一点,刘劭镛的包子就要送到她嘴里。
“喂,你这小王八,笨兔崽子要做什么!下去,下去。顶楼禁止猪乱闯。”刘劭镛首先发难。他不知道花了多大的功夫,才说服她张开嘴,没想到却让人坏了他的好事。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将目光放在魏泽兰身上。
“喂,你是白痴还是疯子呀?听不懂人话呀?”刘劭镛往前站一步,挡在魏泽兰面前。“我再说一次,这里像你一样的笨猪不准上来。”
由男人浑身里满纱布的奇形怪样来看,刘助继推定他一定不正常。
“啧啧,这不是刘家少爷吗!”
即使刘劭镛常常待在北地,但在南方他却是大大地有名。虽然他的举止没有以前风雅,但是相貌要改变毕竟不是容易的事。衣服脏了点,头发乱了些,但是俊美的样子未曾改易。
“下去。”
刘劭镛拾起被他弄得乌黑的包子,一使劲往男人的方向丢去。男人没有躲,脏包子碰了他一下便往一旁滚去。
“吕连泰,你来这里做什么?”一直在一旁戒备的魏泽兰终于发声。
“这么冷淡?我记得我和你的关系不只是这样吧?”
“喂,她是我的小娘子。”他是在向他示威吗?就算以前他们的关系非浅那也是以前的事,现主他别想碰她一根寒毛。不自觉地,刘劭镛月兑口而出,丝毫没察觉自己话语中的占有意味。
“啧啧,堂堂的鬼医,现在却和一个疯子混在一块。师父知道了,不知要多难过呢?”吕连泰发了顿,故作懊悔状。“对了,我忘了。他根本没心没肝,就连内脏都是黑的。所以,就算你和那些摆不上台面的阿猫阿狗混在一堆,师父也无心可担,会替你担心的怕是装着人心的药罐子。”吕连泰毫无疑问地承继了魏炎聚的心狠,是故在生擒魏炎聚后活生生地将魏炎聚的心肝刨剜出来,而不愿利利落落地给他一刀。魏炎聚死后,吕连泰将他的心装载在罐子里,身体肢解成四块,分别埋在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