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了一会,小马推门出来,似乎被坐在门外的我吓一跳。他挤到我身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现在你知道了,这样不用在生气了吧?”我看出他的尴尬,首先打破僵局。
“怎么……怎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
“你问我,我问谁?”我苦笑,转著手上的花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沉默了很久,小马又开口,这一次却很正经:“你当初跟我说,你跟飘雪之间不是在不在一起就能解决的,就是因为这个吗?”
我回头叹气,带著鼻音,“算是,算不是吧。”
“洛心,你都不说出来,一个人闷著,你这笨蛋。”小马骂,却没有愠气,只是很干涩。
我转头,带著红掉的眼,“说了又能怎样,说了他也不会好起来。”
小马无言,只是接过我手上的花瓶,然后把肩膀借给我,让我靠著。
眼泪缓缓地掉下来,我真的好害怕。
现在小马也知道了,我可以多了一个说话的对象,我心中的石头是轻了一点,也稍微透气一点了,但是又如何?飘雪的问题依然存在,就像我所说的,即使小马知道了又如何……
飘雪的憔悴依然一天比一天,没有好转。
澳变是有,却都不再是起色。
但是难过归难过,探病依然要看。作息依旧要一天一天。周末我起了大早,让小马送我到医院,就独自一人去陪飘雪。
“早安。”门没有关,我拿著一袋苹果走近房内,一眼就看见正面对著窗户半坐在床上的飘雪。
“早,”他回头,消瘦的脸庞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我把苹果放在旁边的桌上,拉张椅子坐在他身边,指指摆在他腿上的书:“一早就看书哦,真努力……让我看看书名是什么……”
飘雪把书拿给我,“LordofRing,你看过吧?以前都没有好好看过书,现在时间多,我已经看到第二本了。”他笑著说,目光回到窗户外面,很远很远,“听说电影年底要上来,我想看看……”
“听说是在纽西兰拍的哦!很漂亮很漂亮这样,喂,等电影出来,你赏不赏光啊!”我把书还给他,转了椅子,倒了杯水自己喝了一口。指指杯子无声地问飘雪要不要,他只是笑著摇头。
“好啊,等出了我们再去看。不过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医院,检查抽血天天都在做,我都快烦死了。”
“应该很快就有报告出来了,别心烦好不好?”角色偶而会互换的。自从进了医院以后,飘雪偶而会耍耍小孩子性情,流漏不耐烦的神情,时常也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这一类的话。
然后就变成我跟小马在安慰他。
其实恐惧的不是答案,而是我跟小马根本不知道答案。老实说连我都害怕了。飘雪天天都会被带去抽血检验,周期性的尝试不一样的药物。我看见他的悲哀,却无法帮上什么,到头来,连我自己都害怕了这样的场面。我常常避开他抽血检查的时间,明知道他需要人陪伴,我却没有勇气去看。
真的没有……
“最近你都在做什么?”他想站起来,却被点滴绊住,我瞧他皱了眉。心很酸,真的替他很酸。
我帮他把点滴架移开,稍微扶著他起身,陪他走到窗前,看这外面的车子在马路上来往行驶。
“就去餐厅打工啰。上课下课的,不过最喜欢的还是往你这跑。”
“餐厅啊……”他顿了顿,“大家都还好吗?”
“很好啊!大家还是像以前一样,吵吵闹闹的,也常常说到你哦。飘雪,你确定真的不要让我跟他们……”
他摇摇头,手指在玻璃窗上画圈圈,一圈又一圈,“不了,很多事情,别让它变色。”
我只能沉默。
我又能说多说些什么,即使到了现在,知道飘雪进医院的人,除了我跟小马,大概也没有别的人。飘雪笑著说他像人间蒸发。而其实不是的,真的不是的。很多人很多人都问起飘雪的行踪,只是都在我们的模糊焦点之下带过。然后生活又忙,一次两次三次的询问没了著落,大家也都不会刻意去联想什么,久而久之就这样慢慢淡忘。说起来或者无情,却是很自然地发生。
至少我现在看到的就是一个例子。
“你还打算在餐厅工作多久?”他坐回椅子上,抬头这样问我。
我愣了一下,没想过他会问起这个问题,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从来没有。
即使在餐厅,做的是众人口中什么端端盘子服侍客人的不上等工作,我却一点跟人不能比较的心态都没有。反而,我觉得我学了很多。我学到了该怎么进退,该怎么看人脸色,什么是带客之道,怎么跟同事相处……
而更多的,餐厅的人都很棒。我们一起庆生,一起在下班后赖在铁板抬聊天不走。过年老板还开跨年晚会,大伙喝的醉醺醺,跟老板一起划酒拳。我还记得那次放假,大家喝得多,老板跟飘雪送我回家时,还乐的说要直接把车开到爱德蒙顿开日出……
我也还记得那天睡过头,打电话万分紧张的报备说我会迟到时候,老板一点也不生气的要我慢慢来,还要我注意开车安全,安全第一等等……
当然免不了得,我也记得怎么跟同事争吵;怎么为了上菜太慢跟厨师闹脾气。怎么为了把水泼到客人身上而害怕到哭出来;怎么为了一些些小事情就轻易的被牵动喜怒哀乐。
然后一瞬间我模糊了,我不知道究竟我对这份工作有的是一种责任感,或只是贪玩。毕竟餐厅的人会带我疯带我笑,那里有飘雪,有很多很多;即使是这阵子飘雪的辞职,即使在医院精神常常紧绷著,我还是无法忘记餐厅给我的欢笑,持续不断的。
“我……我在那里学到很多事情,我觉得我不再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懂。我在餐厅学会收敛自己的脾气,学会不任性,还有责任感,而且它让我有时间观念,你也知道,我一放假就会赖在床上的人……所以为……为什么要辞职?”
“因为就只有这样了。”飘雪视线还是放在窗外,很清楚地对我说,“你说的都对,你也都学到了这些,别忘了那时候我都在你身边看著你的。但是就这样了,”然后他回头,重复,“也就只有这样了。”
我沉默了一会,才开口,“不懂你的意思。”
“那里你能学的,都学会了。”他简单的这样说。
我懂他的意思了。
但是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毕竟这是我第一个工作,这也是我们相处最久时间的一个地方,除了学以外,我有很多情绪很难割舍下的。
“你说过你想当什么?”他再度问我。
“老师,作家。”我闷声回答。
“在餐厅生的出老师作家吗?你很聪明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你知道的,你会继续留在那里,并不是因为它还可以让你学到什么,而是它可以带你疯,带你糜烂。”他温和的问,我却觉得很刺耳。
闷闷喝了一口水,“能不能不要这么利益……而且那里……那里有很多我想留的记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吞吐,不想把话说的太明白。
他笑,“我知道。我跟你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要你想清楚你现在走的路,跟你想要达到地方。我并不是说餐厅不好,而是告诉你,你要选择一个可以扶卓你目标的工作。好玩有趣当然可以,我相信在餐厅的这段经验会是你以后接触到各式各样打工甚至正职中最快乐,也最难忘记的地方。但是,这样就够了。何况,我自己在那里工作过,那里是会糜烂的。你看看餐厅的工作人员,包括我自己,谁有高学历?除了一两个像你们打工性质的人,其他当作正职的员工而言,它的境界就到这里而已,只会让你更糜烂,不会带你到更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