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录是笔录,”李文洛静静地站起身,将她手中整包的烟一把抢过来,又坐回去职业性地面无表情地继续。“我还是希望能从你口中了解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因为你是当事人。”
“你干什么抢我的东西?”她立即暴跳地吼。
“第一,我不喜欢看到青少年抽烟;第二,我讨厌看到黄毛丫头污染我的环境。”他面不改色地回道。
“你目中无人!”她怒气冲天地骂。“这是你对待客户应有的态度吗?”
李文洛肚里忍俊不禁,不知是谁目中无人,表面仍是神色淡漠,眼光却带嘲弄。“你是付钱给我的人吗?”
金郁南一时哑口无言,不禁别开脸,轻哼了一声。“是我爸。”
“所以你只管做好你该配合的工作。”他毫不留情地说:“如果连这最起码的一点你都没办法做到,那我看这场辟司也不用打了。”
“我本来就不想打这场辟司。”她抱着手臂坐回去,跷起脚,冷冷地说。“谁在乎坐牢。”
“那么在你来以前,”李文洛对她的话丝毫不感兴趣。“应该先和你的父母沟通好,省得你白跑这一趟。”
“是他们为了面子,想要打赢官司的。”她斜睨了李文洛一眼,噘起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咕哝:“好啦!大叔,还要问什么就问,我尽量配合就是。”
她那声“大叔”,真让李文洛在一秒钟之间感到老了二十岁。但是他还是职业性地保持没有表情的面具,继续他的探询工作。
这工作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在这期间,他向秘书要了拍纸簿和铅笔。有点久!这出乎李文洛意料之外,不过,金郁南肯配合,总算是顺利。
“谢谢你今天的合作。”他关上录音机,放下手中的铅笔,言不由衷地说。“感激不尽。”
“你是该感激的。”女飞仔大言不渐,倏地站起身来。“没事,我可以走了吧?大叔。”
“嗯!希望你下回的配合度也像今天这么有效率。”
“再看看吧!大叔。”她头也不回地打开门离开。
大叔,李文洛看着已关上的门,撇撇嘴,大叔,真恨那个黄毛丫头这么喊自己,大叔,哼!
???
夜已经很深,李文洛的秘书早已下班走了,事务所中,只剩下李文洛一个人在挑灯夜战。桌边的披萨盒几块吃剩的面饼早已变得冷硬,马克杯内喝剩的咖啡也浮着一层乳膜。他习惯性地将下午从金郁南口中所得到的案情加以整理,事情要一气呵成才会有成就感。也不知自己这样埋首伏案多久了,等他觉得手上所做的事可告一段落时,才发现很晚了。
李文洛索性不回住处,随手开了电视机,眼看着荧光幕,脑中仍在想着案发的整个过程。
金郁南,十七岁,邱仕良,十九岁,两人相偕到PubPassion,邱仕良替金郁南付了饮料费用。在喝了约六罐啤酒后,邱仕良藉着酒意对金郁南有性骚扰的行为,为金郁南所拒……等金郁南冲出PubPassion,邱仕良追上来,两人在拉扯间,金郁南拿出随身携带的瑞士刀,邱仕良认为……一阵微弱的声响,骤然打断了李文洛的思维。他悄声走到门边,听出是蹑手蹑脚的步伐,猛一开门,从街灯自窗户投射而入暗淡的光线中,他看到一个黑色瘦小的身影,立即迅捷地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那人的手腕,出其不意地将其反剪在背。
“啊!”那人不由得惊叫一声。
李文洛怔了怔,这声音是……
他松开手,扭亮灯,眼睛所见的果然是金郁南。
“你偷偷模模来这里做什么?”他对这个刁蛮的女飞仔实在无甚好感。
“谁说我是偷偷模模!”她揉着自己被抓痛的手腕,倔强地辩解。“是我来时,门正好上锁了,我只好自己想办法进来。”
“不要跟我强词夺理!”他狠狠瞟着她。“闯空门也是一种罪行,何况你是现行犯。”
“那你看到我偷了什么吗?”她昂起下巴迎视他。“你的证据呢?”
“你夜间侵入民宅,就是证据!”
“这是公司,又不是住宅,而且我未成年。”她存心挑他的语病。
“那又怎样?”李文洛看了她身后的大门一眼。“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种古旧的锁,好开得很。”
原来已是惯犯了!他心里在摇头,真不想替眼前这个不上进的女飞仔辩护,就算是无罪开释,对这整个社会,甚至对她本身也没有多大好处。
他不想跟她多费唇舌。“你这样私闯我的办公室,到底是看上这里的什么东西?”
不料,金郁南脸上现出恼怒的光,大吼:“我说过我不是小偷,谁稀罕你的臭东西,烂杂碎!”
“那你来是要做什么?”他不愠不火地说。“是要补充下午的记录吗?”
“我以为这里没人在。算了!”她自言自语似地,又猝然转身。“算我走错地方了。”
“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不回家?”他发现她的衣服和下午完全一样,可见在街上游荡很久。“这是你应该在家的时候。”
“我回不回家关你屁事!”她突然怒冲冲地口出恶言。“我爸妈都不管,你管什么!”
“你爸妈都不管了,可见你的行为多令人失望。”他不打算同情这个骄矜的少女。
“是啊!”她骤然转身对他怒吼。“反正我是无药可救的罪人!一无是处的笨蛋!只会败家,到哪里都被嫌憎,废物!垃圾!这样你满意了吗?大叔!”
他没料到她的反弹这么剧烈,不禁微愣了愣,瞄了下她咄咄逼人的脸,讶然地看见她眼中激动的泪光及轻颤的下颚。
“你是没地方去吧?”他的声音不觉缓和起来。
“……”金郁南咬住牙,深吸了口气,硬把眼眶的泪光收回。“不关你的事!”说着,她伸手扳动门把。
“你要睡在会客室的沙发,我不反对。”李文洛虽然不愿留她,但见她这样,肯定不会回家,让她在这里睡,总比任她在街头鬼混来得好。“不过,感冒我可不负责。”
扳动门把的手停住了,李文洛从她的背影看得出她在犹豫,也不再多说,径自转回自己的小办公室。
“喂!”她骤然开口叫住正踏进小办公室的他。
李文洛回头看她。
几度撇嘴后,金郁南再次生硬地开口:“谢了。”
“那沙发的弹簧不好,你要有心理准备。”他淡淡丢下这句话后,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电视在小声播放着,不知何时,李文洛已靠在转椅上睡着了,夜也变得很沉。
第二章
一阵街车驶过的声音唤醒了李文洛。
他伸了伸腰,习惯性地看看桌上的小钟,七点零五分。对了!他想起昨夜闯进这里的金郁南,不知道这个女飞仔醒了没,得在秘书来上班前叫醒她,否则让其他客户看见会客室躺着一个不良少女,他这个律师就不用当了。
李文洛悄悄打开会客室的门,讶然发现里面空无一人。走到沙发旁,他看见一件摺叠好的风衣,不知怎地,竟感到一丝惘然。
这风衣是昨夜他在自己办公室门后发现的,前一阵子气温骤低,还穿在身上,这两天气候转暖,就把它忘在门后。他当时看到风衣,便想起金郁南一个人睡在会客室要是真着凉了就不好,于是轻手轻脚地进了会客室。
在窗外射进的街灯下,金郁南睡得很沉。也只有在这时候,她原该有的年少纯真才在那脸上厚重的脂粉下隐隐透出。十七岁,他不禁摇头替她惋惜,在该是欢乐无忧的年纪,却如此不知轻重地任意遭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