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那……”莫名欣喜的语气急转直下,点出避无可避的事实:“我们只剩下十日了。”
“嗯。”他点头,含住她还想说话的唇,不想看见她的心痛也不愿被她瞧见自己的难舍。
时势逼迫,无力扭转世局的凡夫俗子只能随波逐流,俯首臣服于下,虽心不甘情不愿也莫可奈何;今生注定有缘无分,只能相约来生白首偕老。
谁教时势凶猛如洪流,孤掌无力难自鸣。
***
凤冠霞帔新嫁娘,含羞带怯许良人;喜带牵起百年缘,今后相守到白头。
喜气洋溢雷京城中,一扫之前迦南寺的阴霾,单纯良善的百姓在贤君治国、人人得以安身立命后,对当今君主更是心存感激,对于皇上赐婚一事,自然是跟着高兴起来。
包何况这是当朝第一位女将军出阁之事,自然更惹百姓们注意。
只是这对象,让人不免生疑。
前不久的迦南寺之事还是北武郡王府惹出来的,在民间引发不小风波和闲言凉语,可皇上赐婚的对象还是北武郡王府的世子,这不是奇怪吗?不过单纯的百姓哪想得到太深远的答案,也管不了那么多,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是喜事一桩,大伙儿普天同庆便是!
然而,将军府里虽有红中喜灯张罗陪衬,却没有百姓们来得欢欣鼓舞。
尤其是今日将出阁的新嫁娘、我朝第一位巾帼女英雄,妆点得比平日更加美艳的脸上,却一点笑意也无。
黛眉深锁清秋,仍是愁,哪管府外喜乐四响。
丹凤美目抬望向唯一留在房里的人,相看无语。
“皇兄会亲临郡王府为我主婚。”忍受不了沉重的静谧,她开口,说的净是不着边际的话,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说。“皇兄对我很好,即使是此刻,若不是视我如妹,他也不会亲驾郡王府。”
邢培玠只是看着她,始终不吭声。
“人说长兄如父,今日他将在高堂座上受我一拜,我……”为什么不说话?这样要她如何开口道别?“不要不说话,今日之事你我心里早有数!”她恼了,竖起怒眉瞪他。
被她怒喝的男人迈步走到她面前,抬掌放下勾在凤冠两旁遮面的珍珠帘,遮住彼此的视线。
“只差一件红蟒袍和高堂主婚。”他开口,涩然一笑。“很可惜。”
凤嫦娥倏地转身,珍珠帘摇曳清脆互击声。“别说这话。”
“不要我噤声,又不要我说这话,难道你想我向你道喜?”他的话教凤嫦娥恼火的转回身面向他。
“你——”掌先声落,扣入邢培玠接应的虎口之中。
收手一拉,珍珠帘脆响又起,隔着串串珍珠,四片尉瓣相触,净是难舍离情。“我不要你嫁。”唇与唇分离,邢培玠再次吐露说了不知几回的真心话。
珍珠帘又是一响,左右摇曳。“你比谁都清楚答案。”
邢培玠松手,默然承受。
他曾再次夜闯大内,想逼凤怀将收回成命,但——该死!被他贴身的带刀护卫挡在外头,不得其门而入,最后无功而返,连面都没见到。
可恶!这婚事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在北武郡王府即使势单力孤,我也不会受任何委屈,墨武还不敢在我面前放肆,你不必担心。”
“让我留在你身边继续担任护卫一职。”
“眼看着我嫁给别人,你受得了?”
黑眸倏地冒出红火。“别提这事!”
“若随我进北武郡王府,你非得见我嫁给墨凡庸不可,看着我跟他行拜礼,看着他掀起这珍珠帘,看我跟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共饮结缘酒,还有——”
“别再说了!”猛力拉她入怀,邢培玠怒吼:“不要再说了!”这一切本该是他的,是他的!
“我不准你再说了……”暴怒到最后只剩下无力的叹息,重重落在两人心田,留下喟然遗憾。
“是你逼我说的!”凤嫦娥握拳捶他胸口。“是你逼我的,逼我说出这些话自伤伤人;你看不下去,我又何尝能忍受这些?你以为我能在你面前从容嫁给别人吗?你明明知道的,我受不了!我受不了……”
她只认定他,这辈子、下辈子只认定他!只是……“我们今生有缘无分,怨不得谁,相约来生就已经该心满意足才是,为什么你要这么贪心、这么不舍?逼我说这些教人难受的话好让你死心,可恶!”
“我曾失去过你,好不容易重新拥有,又要再次失去,你要我怎么舍?怎么不贪?我只贪求留住你不行吗?”
“留?怎么留?这是抗旨啊!”
“亡命天涯,我俩到无人的山林野地退隐。”
“不,我不能背叛皇兄。”
“愚忠之人都没有好下场!”过去的他和此刻的她都是最好的例证。
“你知道我不能背叛皇兄。皇兄待我有情、对我有恩,我不能在此刻叛离。”他竟然要她逃婚!“你应该很清楚,新朝初立,四方郡王除西绍王府外谁也不服谁,表面上相敬如宾,实则暗自心机各异,谁效忠新君、谁欲谋反还在未明之态,如今北武郡王府起了头,如果不加以压制,终酿祸事,这不是天下人之福。”
“为了这个与我们无关的天下人,你甘愿牺牲自己、牺牲我?”为什么是他们,而不是其他人?“我——”
响亮的巴掌出乎意料的掴上激动的邢培玠,他愕然回眸,一双热泪盈眶的美目正怒视着他,傲然美貌冷如寒霜,咬牙迸出:“你不是邢培玠,不是当年那个面冷心热、为谋天下太平而舍身护主、早忠职守的邢培玠,我认识的邢培玠不是像你这么自私自利的小人!”
一记耳光,一段劈头斥骂,敲醒他气愤昏聩的神智。
他在做什么?明知她答应嫁给墨凡庸的原因,却……
拉回她,邢培玠歉然道:“都是我的错,让你难受了。”
串串珍珠又相触击出脆响。“我知道你也不好受,这不是你的本意,对不?”
“是我的本意。”要他说出违心话太难。“但如果这样能换得新朝太平,正如你所说,我们不得不舍,这辈子无份也罢,你我约定来生便是。”
“嗯。”怀中人点头。“约定来生。”
“来生做我的妻,让我守着你。”
“嗯,来生我们从总角之交、青梅竹马做起,一辈子都要守在一起。”她说。“这样才能补回这辈子无法相守的岁月。”
邢培蚧呵笑出声:“我小时候很阴沉的。”
“我也不见得活蹦乱跳。”忆起孩提时,太多的苦令她无法欢笑度过。
“五十步与百步,谁也笑不得谁。”
“呵,到时候就看见两个孩子坐在一块儿玩瞪眼游戏,谁也不说话。”想像那画面,凤嫦娥不禁笑出声。
邢培玠愣了下,脑海里闪过她描述的景象,也跟着笑开了。
“啊,好希望来生快到喔!”凤嫦娥想也没想便月兑口而出。
闻言,一抹不安强烈如雷般打进邢培玠的心口,骇得他背脊发凉,“别说这种傻话!”
“我只是随口说说,并没有——”
“随口也不行!”怎么回事?为什么心口会因为这话而骚动不安?邢培玠垂眸盯着她,抬起她的手腕号脉。
“培玠?”
脉象平稳有力,并没有什么问题。
既然如此,为何他会觉得不安?
“培玠?”
她再次呼喊,终于唤回他的心神。
“怎么了?”凤嫦娥困惑地望着他。
“没事,是我多心了。”
爱外的喜乐变了调,换成迎亲曲目,提醒两人吉时已到。
喜娘的吆喝声也由远至近,渐渐往房内传来。
离别在即,邢培玠不想松手,凤嫦娥也不愿离开唯一让她想依靠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