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男人面前,她还有什么可隐藏的?她是不是只能将心交付?感动不自觉地溢满了胸腔,迟疑著将手放进他的掌心里去,看道道掌纹缠绕住她的五指,听他的声音犹如暖风,“现在你可以把你那半与我分享了吗?如果还不行,我就只好继续等了。”
温暖和感怀在心底转瞬氾滥,她忽然明白了他时时向他敞开的怀抱,他久久期待的眼睛,那里面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秘密,只是…等待……隔著泪眼,恍恍忽忽地,她看见了无数个他:桃花林间依依邂逅的;十年守侯笑容依旧的;不嫌不怒、不离不弃的……外表轻松,不过是担心过多的在乎会给她压力;偶尔邪眉,也只是用柔情的臂弯箍住她的哀愁。
原来他从没有真正相逼,即使内心一切了然,他也只是用不变的笑容等著她自己开厂。是不是没有这一系列的事件,他还准备再这样等待下去?即使他总那么清醒,清醒地忍耐著焦灼——她究竟有什么值得他这样守侯?
融化在他的柔情里,她终于坦陈,“你已猜著了十之八九,除了你不知道那个叫章秋的女子究竟是怎样长大的,她身上背负的又何止是妹妹的血仇?她本也可以有爹疼,有娘爱的,可这一切都被名家给毁了……”
“你不要说是因为情不自禁……”见他动了动唇,她冷笑著阻止,“我娘就是这样对我说的,我也曾当真以为著,这样去原谅我爹和那个‘发乎情’却不‘上乎理’的大小姐。何况我娘还常常对我感叹:如果那小姐没有因生产而死,她们或许还能一起抚养孩子,一起怀念孩子的爹……娘说得真好,直教我都忘了:娘有多少次背著我们偷偷流泪,其实我们一家三口的幸福就断送在名家手上……“有到那天夜里娘病重,妹妹已经支持不住地睡著,我却还守在床边,我听见娘喘咳著哭泣,哭她毕竟还是晚了一步——想必那死在她前头的名小姐又已占据了爹的心。多傻的娘啊.即使再善良无争,原来她也从没忘了是谁打碎了她和爹的和美安宁!临终前,她紧紧地抓牢了我的手,最终,却只哀叹了一句:‘竟还是她长得更像你爹……’我这才明白,原来娘其实一直那样在乎:即使她能善良到抚养别人的孩子,却也不能忍受与人分享良人的痛苦!”
“所以,我又怎能放任自己成为第二个娘,怎能任他人将我当做物件一样送人做妾?那样的痛苦,他们怎么会懂?!”心里火辣辣地一阵疼痛,名枕秋不由僵直了脊背,将指尖掐进了掌心里。
旷之云依旧保持著倾听的姿态,只是默默地将两只柔荑都暖进了掌心,不让它们再因任何理由而冰冷。
双手里传来的暖流让她渐渐安下心来,她凝望著那双永远会收留她的眸子,幽幽又遭:”娘过世不久,戏班子也散了,我就和妹妹回到了爹的家乡;幸好那里还留著娘和爹当初的一间小屋,屋外有院,院外是田,已经很久没人耕种,荒芜成一片。可那里真静,让我忽然明白了娘为什么宁愿带著我们流离在戏班,也不愿回来,只怕是这片宁静会更加勾起她的伤心。对那里对于我们姐妹却是很好的地方,我们可以安静地生活,再不必担心会有什么人来打扰。
“可到底是我天真:平静终究不属于我们、娘得不到,我也一样——名兆□的出现毁掉!”我惟一的亲人!说到底,还是名家不肯放过我们——他们为什么什么都要抢走?他们已经从娘那里抢走厂爹的心。又夺走了爹的命,他们为什么还要抢走我这世上最后的亲情?!难道他们就是以抢夺我们的幸福为乐的?”硬咽著声声质问……她这问过无数回却永无答案的问题,她这被恨意折磨了千自回的心。
尤声地,他深深拥她人怀,如海的宽广将她的不平纳人其中:“所以你才要报仇?”
“嗯。”
“要这样反抗?”
“嗯。”
“我懂……”沉沉一叹后,他忽然不再开口。
沉默中,她在他胸膛上不安地绷直了身子。等著他将他们间的一切盖棺定论,头一次了解了等待的煎熬:他是不是一直就这样等待著她?——试探著,辗转著,掩饰著自己的伤口,揣摩著对方的心跳。
原以为风雨过后会是他如刚才剖析案情般的冷静陈述,却不料他未语先笑,文不对题,“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啊?”她怔愣著,身子却不觉放松了一些。
“惦记了十年,实际也就找了三年。”他的眸里竟有几分抱歉,接著挑了挑眉,“不想知道我前几年在做什么?’”
“什么?”她不自觉地顺著他的话问。
“一开始是先立业后成家地忙著考功名。”他没个正经似的笑笑,直到绕到正题,“后来则忙著报仇。’”
“是为了眼睛的事吧。”她记得的,“你报了仇了。”
“可我也告诉过你,我后悔了。”撇开其他不谈,单想到浪费在仇恨里煎熬的光阴,他就悔不当初,“我后悔那几年被仇恨蒙蔽了头脑,后悔将自己封闭在谋划复仇的狭隘境地里。其实现在想来有多可笑:报了仇又能怎样?失去的终究已经失去了。可怜我已经当了九个月的瞎子,却还要把自己的目光局限在黑暗里。”
在他状似轻松的叙述里,她渐渐明白了他的用心:他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劝说,人生苦短,人又何必将自己禁锢在仇恨里?
他在她耳边柔柔地低哺,温存的语调像要钻人她的心底,“要是我早一点想通,或许我就能早些动身来寻你,那样我们就能早一点相遇了。”或许彼此的生命就会有所改变,或许他们就不必承受现在的苦痛,又或许,他就可以再多拥有一点时间把她放进瞳里。
时间的点滴变数便能改变生命的轨迹,人生在世又有几人能真正随心?在这本以为是满目繁华的名府,她不也看到了多少无奈难言,多少身不由己?她又何苦让自己也陷身进去?
况且生命分给各人的光阴本就有限,又何必将它们都划给仇恨?如果他没有恨过,他也许能早一点发现东风已偷换了年华,早就动身寻著惦念的旧梦而如果她没有恨过,她也许早已摆月兑了噩梦,与他款款携手,无虑无忧。
饼去的就让它过去,停留在原地的再痛也不过是回忆,既然都已将它熬过,又何必再让它蹉跎了现在和往后?
心中像有块大石落地,她在他怀里泪流得更凶,他则勾起了她小巧的下巴,“你恨名家毁了你的幸福,可你有没有想过由此带来的一段机遇?若是没有名家和你家的一番纠葛,你又怎会随戏班进了京城?”温柔的黑眸锁住她的,“你又怎能遇上我?”
看他温柔里透著些满足,仿佛他是她天生的救星。还没反应过来,唇上已著了他一记轻吻,恼他这样虚虚实实,偏生又知道正是他这样的云淡风清才能融化她心头的坚冰,春风化雨般细密无痕。
“我们还要再浪费时间吗?”他的吻己蔓延到了她的耳垂,夹杂著蛊惑似的低问。
心火被他一阵阵地撩起,身心都如腾云驾雾般的轻松,她情不自禁地回应他的情意:是啊,她究竟还要让他再等多久?人生又还有多少时间能用来兜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