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当初我刚学琴的时候大哥送的,专焚龙涎香。”萧继容按住。
“小姐,你可是去过平民日子,不是再作小姐。”抱琴淡淡道。
萧继容的脸色却一变:“那又怎样?作平民便不过日子了?”
“龙涎香价值连城。”抱琴道,“小姐你身上带的那点盘缠,买了龙涎香,便买不了米。”
“那我还有相公呢!”
抱琴想起了那青衣的男子,那样纯净的面孔,摇了摇头:“小姐,恕我直言,焦桐馆的生意也并不能维持你这般生活,相反的,焦桐馆其实一直是依仗你这位老主顾才能得以维持。”
萧继容并不笨,对情郎的满腔信赖被这冷水一浇,立时有了几分清醒:“抱琴,你是说我离了家便活不下去,是不是?”
抱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萧继容咬着下唇:“最多不成便像你一样,你一个弱女子不是照样好好的活着?”
抱琴摇了摇头:“小姐说的真是傻话,抱琴这样的日子值得羡么?”然后便是轻轻一笑:“抱琴原本也是好人家啊。”
想起了她的遭际,萧继容不觉沉默了。
抱琴便趁势道:“小姐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谁不羡慕萧家这样的好家境?”
“好家境么?”萧继容苦笑了下,却已不觉坐了下来,“你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却看它似牢笼。”
“越似牢笼,硬撞便越出不去。”萧继容看着她的丫鬟,看她沉着的说道:“慢慢来,说不定还能有取得钥匙的一天。”
萧继容听懂了她的意思,犹豫道:“家里人会肯吗?”
“自古以来,待一方出息了,另一方随即破除门第之见,成全好姻缘,也并不是没有的事。”抱琴自己说着,却也觉得心虚。
萧继容的眼里却慢慢腾起团火来,嘴里却仍道:“那要等到何时?只怕我已被闷死。”
“闷死也总还有些希望。”她自觉说重,便顿了顿,“小姐还年轻呢。”
萧继容沉默了会儿,似在思索她的话,终于道:“抱琴,你知道吗?你说话越来越像一个人。”
“噶?”
萧继容看着她:“我大哥。”
抱琴默然。
当晚,萧继容便喝下了第一口参汤。
第六章
三小姐的事至此终于平静了下来,过了半月,见她已然恢复了往常气色,萧继宁也就松了口,解了折栀院的封禁,但抱琴知道他必还是暗中派人盯梢的。所幸萧继容倒也真似听了抱琴的话,软等好过硬碰,也不再干什么出格的事了。如此,萧家上下总算放下了一颗心,齐力操办起了二公子的婚事。
其实这已不是萧继安第一次娶亲,在此之前,他已有了多房姬妾,但这一次才算他的明媒正娶,而那新娘子娘家据说也是大有来头,家里乃是江南绸缎业的一方霸主,两家结亲更多了结盟之意,因此婚礼分外不能马虎。
萧家下人虽多,但到婚礼那日却仍觉得人手不够,见萧继容那边已然安定了,便连抱琴也叫了来帮忙。
穿梭在一片红海之中,只觉洋洋喜气扑面而来,连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萧翁也拄了杖出来亲自观看验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好似一匹大红的锦缎,绣满花团锦簇,俗到极,却又艳到极。抱琴匆匆走着,手里抱了个花瓶,羊脂白玉的,四周全部景物都能映在上面,但她却只看到大团大团的红,像是玉面上的红泪,却又像是浓艳的鲜血。
耳听得不远处有人正窃窃私语:“你瞧她那样子,失魂落魄的,自以为欲拒还迎便能栓牢了二公子的心,谁知道人家早就将她给忘了。”
“人算不如天算,当初让她做小她不肯,现在有了新女乃女乃,只怕她连小都捞不着!”
“不过一个贱丫头,怎配得上公子爷!”
抱琴面无表情,只是走得更快,却不料迎面撞上一人,她一惊,手上的瓶子差点落地,幸好那人及时接住。
那人将花瓶还她。
她忙称谢,低头行礼,眼中映出不变的一袭蓝衫,但也大约是为了婚礼的缘故,换成了绸缎材料,有风来时,袍脚便掀得更轻,也更高。
“你并不是会在意的人。”他开口道,显是听到了人言。
她低眉看着瓶上蓝影染上,红影弥散,道:“大公子怎知?”
“还是你自己说过的:富贵百年不比贫贱一夕。”
她觉得那瓶上红蓝颜色氤氲成一片,苦笑:“难为公子还记得。可是世上之人有谁不是追求荣华的蝇苟之辈?”
“你竟也是如此作想?”他微愕。
她的目光移向他泛着亮光的华丽绸袍,道:“倒也不尽然,抱琴自己只是时常想念儿时情景。”终于抬了眼望他,望他抑郁无华却毕竟贵气天成的脸,一时心坠:“抱琴原本也是好人家。”
他的眼底刹那光影变幻,她瞧见了,却又疑心不过是堂内明灭的烛光,正在这时,却听身后有人道:“三小姐?”
她忙转过身去,果见萧继容走来,也是一身明艳喜气的颜色,却衬得她的脸色更加如玉似雪,她对萧继宁道:“大哥,在跟抱琴说话啊。”
抱琴脸一红,萧继宁也脸色微变,说道:“小妹,你怎来了?”
“爹让我也来看看,怕我被人关死了。”
萧继宁不觉又凝了眉,却道:“也好。”
正尴尬时,只见堂外一家丁飞奔来报:“大公子,不好了!有人袭击咱府的迎亲队伍!”
三人都是神色一变,只听萧继宁问:“有多少人?”
“约莫几十,武功都是不弱!”
“那二公子呢?”
“二公子正带着家人全力护持着花轿,边打边退!”
萧继宁拧眉思索片刻,抱琴望他,只觉一股煞气已从那皱痕之处漫溢而出,如同怒涛溃堤,无可遮挡,他道:“我去看看!”说着,便飞身而出,转瞬无踪。
抱琴还未回过神来,却见萧继容已走上了前来,眼望着远处不知何处虚无缥缈地,忽然道:“萧家要出大事了。”
抱琴大惊的看着她,却见萧家的三小姐竟在这时,露出了笑容。
不过片刻,萧翁也已接报,萧家众家人也被派出救援,余下的人便都聚拢到正厅中。
此时距离萧继宁赴援不过一刻工夫,厅中众人都已觉得漫长煎熬恍若隔世,正焦急时,只见一家丁满身是汗,连滚带爬的奔进屋来。
萧翁禁不住从红木椅中站了起来,问道:“怎么样?可是公子们的消息?”
“不!不是,老爷!”那家丁拼命摇头,“是……是外头有……有大队人马,正朝府里杀来!俱是武林高手,见人就杀,锐不可挡,已到了外门了!”
萧翁花白胡子一抖:“可知道是些什么人?”
“不知道,但,但为首一人身后树着面黑旗,上面绘着一红日!”
“朔日教?!”萧翁跌坐在椅里。
萧家留守人马果然挡不住敌方大部精锐,不多时,待抱琴被萧继容拉了跟着跑出之时,双方战场已然移至大门之内。
二人藏身高阁檐下影中,望向下面重重院落,只见廊间屋下喜庆红装还未撤下,却都已被鲜血染得更艳,更兼正午烈日灼烧,刺眼火红竟欲腾然生烟。
“抱琴,你说,萧家会不会就此完结?”萧继容忽然问。
抱琴心中一凛:“不!断不会的!”
萧继容望她一眼,她的眼神让抱琴更加惊心,只见她又转过了头去,看着下面:“抱琴,你看,下面红得是不是很像火?”
“小姐?”抱琴猛然明白了她的心思,死死的抓住她,“小姐,这不是什么火,这是人的血,这是为了保护这里而流的人的血!你看清楚了:这是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