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点着灯,隔着窗纸一个模糊的人影隐约坐在窗前,那少女推开篱门,穿过院子,又叩了叩门。
“是谁?”里面传出一个声音。
“公子,是我,青儿。”少女低声回答。
门从里面打开,灯光便泻了一地,映出院子里的青青碧草,一道修长的人影在门边一闪而逝,门已合上。
雀舌怔怔地站在那里,手里的斗篷不知何时已滑在地上,夜露晶莹,很快便浸了露水,眼见已不能再穿,汤九律便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身上,雀舌却一动不动。
饼不多时,门重又打开,少女出来,穿过院子,推开篱门,又回身把门扣好,这才拔身疾掠,急急地去了。
屋里的灯忽然被人吹灭。
“我们去叫门。”汤九律说,“看看里面的人到底是谁?”
雀舌摇头。
“那是为什么?”
“我知道他是谁。”雀舌喃喃自语。
“什么?”汤九律却没听清。
“不,没什么。”雀舌冲他一笑,“现在已经太晚了,让人家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来吧!”
“也罢。”汤九律明白她的心情,便道,“明天我再陪你过来。”
雀舌摇头,“我就在这里,你回去吧!”
“雀舌,”汤九律忍耐地说,“你这又是何苦,既然知道人在这里,我们……”
话音未落,耳听“咻”的一声,汤九律大惊,揽着雀舌的腰肢急忙闪避,那物件射了个空,便直插入地里,深深地陷了进去,尾端两片叶子犹在微微发颤。汤九律定睛望去,原来是一根细细的竹枝——不由暗暗心惊。
“两位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里面那人悠然说道。
雀舌遂慢慢走过去,把手按在篱门上——
“小心机关!”汤九律急叫。
雀舌推开篱门,四下居然悄无声息。
“好胆色!”里面又亮起了灯,门从里面打开,一道修长的身影倚门而立,灯光斜斜地照在他的脸上,映出那清俊的眉目和如玉的丰神,夜风冰冷,掀动他雪白的衣衫,轻轻飘拂。他微微一笑,“想不到竟是位姑娘!”
雀舌远远地看着他,一时间只觉得天地洪荒尽化虚无,只有眼前这个人,是那么真实地存在着,若眼前这一切是梦,她宁愿永不醒来……
“韩不及!”汤九律大吃一惊,“果然是你!”
“你——”他眉峰微蹙,“你是谁?”
“你不是韩不及吗?”汤九律冷笑,“再怎么说我们也曾共患难过,才一年不到,就不记得了吗?”
他的脸上掠过一丝迷茫,像是遇到极大的难题,却微微一笑,缓步走下台阶,穿过院子,从雀舌身旁经过,停在汤九律面前,盯着他目光冷峭,“我不认识你,识相的话,早点从我面前滚开!”
汤九律感到一股冰冷的火苗从心底里直蹿上来:眼前的人明明是韩不及,却对雀舌视而不见,大概他仍在计较前尘往事,误会了自己与雀舌——不由担心地看向雀舌,见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痴了似的。
“你……”她的神情让他心碎,汤九律再无法忍耐,遂一把揪住韩不及的衣襟,怒道,“那是雀舌,雀舌在那里等你!你没看见吗?为什么不理她?”
他甩开他的手,回头看向雀舌,这一晚,他第一次正眼看她,雀舌抬起头,脸色雪白,欲语还休。
他脸上的神情平静无波,很久之后,雀舌看到他的嘴唇动了动,清晰地说:“两位若没有别的事,那就请吧。”身旁微风轻拂,他已经一掠而过。
第9章(1)
“什么?”易海平背着手踱步,“她还是不肯回来?”
汤九律黯然回话:“是,都已经两天了,翠屏给她送饭去,她也不理,这样下去,非病倒不可——”
“韩不及竟然也不管她?”
汤九律摇头,“他每日在那竹林练剑,对雀舌视而不见,二人形同陌路。”
“为什么?”易海平实在不能理解,“琪儿不是说,那韩不及对雀舌用情至深,为了她甚至甘冒性命之险吗?”
“大概……”汤九律似乎感到难以启齿,但事关雀舌,他却不能掩饰,鼓足勇气道,“小王爷曾打算在雀舌妹妹十六岁生辰那天,正式把我二人的亲事提出来。”
“有这等事?”易海平皱眉,“我怎么不知道?雀舌瞒着我也罢了,琪儿竟也不知会我一声?”
“王爷那时正在对西边用兵,小王爷的意思是先不回禀,至于雀舌……”他垂下头,“她根本就不知道。”
“荒唐!”易海平涨红了脸,却知道不是发作的时候,又深吸口气,“此事固然荒唐,可是与那韩不及有屁的相干?”他心里生气,便露出行伍本色,不雅的词句月兑口而出。
“我听下人回话,韩不及似乎知道了我们的筹划,所以……”他神色尴尬,“他对雀舌颇不谅解。”
易海平蓦地停步,“我懒得理会你们那些小儿女情怀!谁要是敢欺侮我易海平的甥女儿,我便活剥了他,看看他究竟长了几个胆子!”他吩咐一旁的管家,“去,命我的卫队,去把那姓韩的给我抓回来!”
“不可!”汤九律急忙阻止,他瞧了眼易海平,才又低声续道,“就是王府侍卫尽数出动,大概也不是他的对手。”
“我就不信!”易海平大怒,“这天下又生出个楚燕然来!”
“韩不及的武功原本就不在楚大侠之下!”汤九律摇头,“再者,若伤了他,那简直等于要了雀舌妹妹的命——”
“冤孽!”易海平颓然跌坐在椅内,口中喃喃自语,“青非十七岁那年遇上了楚燕然,便铁了心要跟他走,不说郡主娘娘的尊荣富贵,就连老父兄长都不放在心上!案王下令拘捕楚燕然,青非居然以自己的性命威胁父王!案王只好由她去,他二人浪迹江湖,从此音讯全无,生死不知。如今……”易海平痛苦地摇头,“雀舌竟和她娘亲走上同一条路。这万一有个好歹,叫我如何向过世的父王交代?”
韩不及收拾好包袱,正要出门,转眼看到桌上整整齐齐包着的一口酥,想了想,解开包袱把它也放进去。说来也奇,他本来不爱吃任何糕点,却唯独对京城一口酥的味道念念不忘,买了又不太想吃,似乎只是那样看着就觉得格外满足。
他把包袱缚在肩上,推开篱门,一抬眼便看见一道纤细瘦弱的身影,在那竹林边上痴痴地望着他。
这几日他已经见怪不怪,所以并不理会,径自往西边去。
身后草丛??,他知道她跟在他身后,索性展开身形提气直奔,雀舌只觉眼前人影连闪,哪里还有他的踪影?她脚下一软,跌坐在柔软的草地上,喃喃自语:“七丑寒沙步……韩哥哥,这一次我追不上你了……”连日来的疲劳困倦顿时一齐涌上来,她再也支持不住,便软软地倒在地上。
韩不及单足立在竹梢上,身子随着竹枝上下起伏,俯身望着已经昏迷的雀舌,心里掠过一阵尖锐的痛楚,他左手按住胸口,莫名惊惶。再不迟疑,足尖一点,便轻飘飘地落在她身旁,她伏在草地上,身子蜷作一团,像是怕冷似的,瑟瑟发抖。
韩不及皱眉,模了模她的额,触手滚烫,如火炭一般。他俯身抱她起来,身形疾掠,不多时已经到了最近一处市集,寻了一家医馆。
大夫是个五十多岁的清癯老者,闭着眼睛把了半天的脉,瞪向韩不及,颇为不悦地问他:“怎么现在才送来?”
“怎么?”他眉峰微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