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不及冰冷的眸光像是要杀人似的,紧锁在她晶莹的脸上,雀舌却固执地昂起头,寸步不让。两人就这样僵持,不知过了多久,韩不及用力抿了抿唇,回头向落紫道:“我们从那边出去!”说完掉头就走。
落紫只是垂着头,紧紧地跟在他身后。雀舌眼睁睁地看着他俩越走越远,心像长满衰草的原野,慢慢荒芜,“你身上有伤,要到哪里去?”这个声音惊慌失措,居然是她自己的。
韩不及身形一滞,似乎在犹豫,落紫却拉一拉他的衣袖,低声说:“再晚了只怕出不了城。”
他于是叹了口气,“楚姑娘,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
“你——”雀舌死死地瞪住落紫,骂道,“你这……我——早知道就不该让你进府!”回头命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韩不及蓦然回首,冷笑道:“楚姑娘,这由不得你。”
“你——你竟然护着她?”雀舌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你知不知道她做了些什么事?你竟然还护着她?”
落紫满脸惊惶,拉住韩不及的衣袖,“公子,我——”
微笑凝在他的唇边,却无半分温度,他若有所指地瞟了眼汤九律,冷冷地说:“她做了什么事我不知道,楚大小姐做了些什么,我却清楚。”
已是初夏的时候,一树一树的花都谢了,满眼只是油油的绿,耳边还有微微的风声,是风的声音吧?啊,她大概听错了,那是风的声音。
环翠担心地劝道:“姑娘,我们回去吧。”
雀舌仍然僵立当场。
“姑娘,我们回去吧!”环翠怕她气出病来,心里发急,便强拉着她往回走,雀舌便由她拉着,失了魂一般。
“等等!”
环翠回头见是韩不及,怒道:“韩公子还有什么事?”
他似乎十分犹豫,也没有回头,迟疑良久才开口,声线却极不稳定:“你留在这里有危险,番千手还在洛阳城里,你——还是随我回落阳谷吧!”雀儿,让我们回到落阳谷,或是别的地方,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雀舌挺直脊背,平淡地说:“那是我的事,与韩大侠无关!”
空气,似乎凝滞了,耳边却有微微的风声,极是低微,低微得像是有人在轻轻叹息,百转千回——
本不该抱有任何期望的,若无半点期望,大概,便不会这样失望了吧!可笑的是,失望了那么多次,这样简单的道理,他竟然还是不能领悟——
第5章(2)
环翠发出一声惊呼,眼睁睁地看着韩不及携着落紫,从墙上一跃,便轻飘飘地消失在王府庭院之外。
“姑娘,你不论怎样生气,饭总是要吃的吧?”环翠一边叩门一边劝她,“何必为那些不相干的人生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倒不值了——”
房里一片“乒乒乓乓”的声音,大概在摔东西,环翠无奈,又不愿放弃,只好端着盘子傻立在门外。
里面慢慢安静下来,大约已经没有再可以摔的东西,只怕她也累了,环翠便又叩门,“姑娘,你不吃饭,汤先生也陪你饿着,一会儿小王爷回来,环翠又该挨骂了——”
门“吱”的一声开了,环翠大喜,“姑娘,你可算是出来了,饭菜都冷了,我让厨房再做了来——”
“我的匕首呢?”
环翠微惊,见她脸色苍白,眼中却闪着某种固执的光亮,忙道:“府里各式匕首多得数不清,姑娘问的是哪一把?”
“你不要装傻!”雀舌瞪了她一眼,“我爹爹留给我的那一柄,你明明知道的!”
环翠垂下头去,“单姑娘一走,我就命人找了一遍,只是找不到。以前问过,她说是韩公子送她的礼物,不能给我,我又不便强求,这一次,只怕已经带走了!”
“礼物?什么礼物!”雀舌顿时大怒,“那是爹爹留给我的东西,他韩不及凭什么拿去送人?还送给那个小、小——”她家教甚严,此时虽然盛怒,却骂不出口来。
“小贱人。”有人替她说完。雀舌抬眼望去,却是汤九律,两人目光相接,一时都忍不住笑起来。
汤九律摆一摆手,命环翠下去准备饭菜,口中劝道:“她的底细你既然清楚,为这等人生气,可值得吗?”
“单落紫明明就是滇中囚蛊门的人,她贵为门中圣女,什么人敢难为她?与那些紫衣人演这一出戏,无非是装可怜引人同情罢了,只能骗骗韩不及那个傻子!”雀舌想起白天的事情,仍然愤愤的,“韩不及他竟然把我的好心当做驴肝肺,一心向着那小贱人!”她此时也放开了,只顾骂得痛快。
“这样说来,当初就不该让她进府。”汤九律叹了一口气。
“这些天明明就没让他们见面,我还特意让她住到清辉堂去——”她一得到消息,就对单落紫格外防备,再想不到聪明反被聪明误,她这一番做作更引得韩不及怀疑她,这样一想,心里更加生气,“韩不及那个大笨蛋,一定是被单落紫的美色迷住了,宁肯相信一个外人,也不愿意相信我!”
“那是他一时糊涂,你何必与他计较?”汤九律眼珠一转,“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汤九律若有所思地笑笑,“除非你格外在意他的态度,在意他待谁好,在意他的心里装着谁——”
“哪有的事!”雀舌跳起来,“九律哥哥,你可不能冤枉我,我才没有——”
“好啦——”汤九律心知肚明,不免有些黯然,却强装无意地笑笑,“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亏你那样认真。”
一会环翠端了饭菜来,汤九律也没吃饭,两人便一起吃,正吃着,前院忽然闹哄哄的,汤九律皱眉,对环翠说:“出去看看。”
话音未落,只见数十名家仆惊慌失措地跑进来,汤九律看了看,全是二门以外当值的,便问当先一人:“蔡六,外面出什么事了?”
蔡六哭丧着脸,“汤先生,外面闯进来一个面相凶恶的番僧,我等上前问他,被他打得——”
“番千手?”汤九律大惊,急道,“雀舌,你快进去避一避!”
“我不去!”雀舌固执地说,“你一个人怎样应付?”
“你在这里又能怎样?”汤九律急得顿足,“你们带楚姑娘速速离开!”
“想走?晚了——”远远的有人哈哈大笑,声未至,人已到,正是番千手。
汤九律悄悄向蔡六递暗号,命他速调洛阳城禁卫来。
蔡六瞧得明白,便悄悄地向后退,才走了两步,只觉得身子一轻,被人凌空提了起来,耳边听到番千手炸雷般的吼叫:“想搬救兵?爷爷在这里,做你的白日梦吧!”
汤九律见事已至此,反倒镇定下来,笑道:“大师这是说哪里话?大师光临舍下,正是我们的荣幸,却不知大师有什么要紧的事?”
“早这样说不就结了?”番千手轻轻一掷,蔡六便在半空中翻了几个筋斗,远远地落在一边,却并未伤到筋骨,龇牙咧嘴地揉着,慢慢站起来。
“我从不与官府为难——”番千手大声道,“更没有任何对安荣小王爷不敬的意思,只不过——”他抬手指向雀舌,“这丫头要随我走一趟!”
他此话一出,在场人人变色,汤九律心下着忙,强笑道:“那日在校场,原是雀舌莽撞,言语上得罪了大师,还请大师念在她年幼无知,不要放在心上——”
番千手一摆手,“不是那回事!我要找楚燕然,他却做了缩头乌龟,躲起来不肯见我,无法,只好着落在这丫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