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燕然回避地侧过脸,神情黯淡,“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内子如今身陷险境,我怎能弃她于不顾?我无法强迫于你,但你若是念在同门一场,就请替我照顾雀儿,她才五岁,我们之间的事情根本与她无关,她也完全不懂——秋水,就算师哥求你,还不成吗?”
韩秋水怔怔地望着他,慢慢地平静下来,端起茶啜了一口,“为什么一定要送到我这里来?就凭你天下第一剑客和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名号,要找个帮你带孩子的女人还不容易?”
“你又何必讥讽我?”楚燕然面上微微发热,转脸正色道,“我从小教她韩门内功,你也知道韩门心法与天下任何一门武学绝不相容,若是被他人误导,后果不堪设想,再者我也想不出比落阳谷更安全的所在。有你在这里,孩子必定能够平安长大。”
“多谢你的谬赞——”韩秋水不冷不热地说,“易青非不是个大家闺秀吗?你当年不是格外钟爱她的聪明温柔吗?怎么今天轮到自己的女儿,你竟然许她舞刀弄剑了?”
楚燕然沉默良久,好半天才叹道:“在这件事上,我本来也犹豫,只是雀儿根骨奇佳,从资质上说,她比当年的你我二人更适宜韩门武学,我想,以后师父的《落阳心经》怕只有她才可能学会——”
韩秋水怔住,“《落阳心经》?你不要信口开河,除了师父,这天底下根本不可能有人学会!”
“若非如此——”楚燕然微感不悦,但天生的好脾气不容他发作,仍然娓娓道来,“若非如此,我何苦教雀儿学武?你明知道我比谁都盼望她永不涉足江湖,但是想起师父的临终前嘱咐,我又不能不让她习武,秋水,你心里记恨着我,我不怨你,但是盼你能以师门大局为重,替我照顾雀儿,引她步入武学正途。”
“好。”韩秋水站起来,“既然如此,我答应你,你自去寻你的易青非,你女儿交给我就是。”
“你答应了?”楚燕然大喜,起身一揖到地,“我替内子谢谢你啦。”
“我话还没说完——”韩秋水冷笑,“要我照顾你女儿,可以。但是你若寻到易青非,此生便永不许踏入中原半步,就这一件,你答不答应?”
“秋水,这是为何?”楚燕然皱眉,“你是想让我们父女永不相见?”
“你若不答应,那也简单,就带着你的女儿去西域送命吧——”韩秋水作势要走,“反正她是易青非的孽种,死了也罢!”
楚燕然垂头沉思半晌,很快地说:“我答应。”
“很好。”韩秋水微微一笑。
“爹爹、爹爹,你在哪里,爹爹啊——”久久没见到楚燕然,小雀舌恐惧非常,索性放声大哭。
韩不及原本满月复心事地坐在一旁,听到哭声不免朝她望去,看了半晌,不禁有些好奇这小女娃哪来那么多眼泪。
“雀儿——”温和的男声从两人身后传来。
“爹爹!”
韩不及惊奇地看着前一刻还哭得肝肠寸断的女娃此刻已经生龙活虎地投入楚燕然怀抱,笑得好像刚拿到一块大馍馍。
楚燕然不舍地捏了捏女儿的脸蛋,“雀儿,爹爹要去找娘亲,你留在落阳谷,师叔来照顾你,好不好?”
“娘亲?”楚雀舌不解,“他们都说雀儿没有娘亲——”
“傻瓜,谁没有娘亲呢?难道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楚燕然心里难受,却仍然强笑道,“娘亲在很远的地方,爹爹要去接她,因为实在太远了,所以你就乖乖留在师叔这里,师叔和这位——”他说着,目光转向站在一边的白衣少年。
“韩不及。”声音虽然冷淡,却并未拒绝他微带恳求的目光。
楚燕然冲他微微一笑,表示感激,“这位韩不及哥哥都会照顾你,教你武功,所以你要听话——”
“好吧。”楚雀舌似懂非懂地点头,“那爹爹要早些回来哦。”
楚燕然并未回答,转身凝视韩不及良久,忽然伸手握住他的肩,低声道:“不及,我把女儿雀舌交给你了,雀儿还小不懂事,你比她年长几岁,请你好好照顾她。”
不等他回答,楚燕然已经转向韩秋水,“秋水,借一步说话。”
韩秋水点头,两人于是并肩朝前走了几步。
“你还有什么没交代的吗?”韩秋水冷笑,“还是怕我把你的宝贝女儿拉去卖了?”
“你又何苦说这样的话?”楚燕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我找你是有件事情不明白。”
“什么事?”
“那个白衣少年,是叫韩不及吧,他是谁家的孩子?”
“谁家的孩子关你什么事?难道不会是我亲生的?”
“我在跟你说正经事呢——”楚燕然顿了一下,“你为何要收他为徒?他根本不具备修习韩门武功的资质,如果强行习练,只会适得其反——”
“你管得太多了!”韩秋水冷哼。
“告诉我他是哪家的孩子,我可以去说服他们带孩子回去,不让你为难——”韩门武学冠绝天下,多的是武林世家盼着把孩子送入落阳谷。
“这件事不用你管!不及是我捡回来的孩子,我就是他的父母,我要他练韩门武功他就得练,谁说他不适合?楚燕然,你以为天底下就只有你的女儿是练武奇才?你不要太自以为是!”
楚燕然无奈,悠然长叹,俯身拾起一截枯木,折成数段,只一扬手,无数碎木激射出去,轻飘飘地落在水面上——
“师哥,你——”韩秋水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我们就此别过吧——”话刚出口,楚燕然已然轻飘飘地落在水面上,足尖在那些碎木上轻轻借力,几个起落后,他的身影便消失在碧水寒潭尽头,声音却远远地送过来,“师妹,他日燕然若能生还,定当报你大恩。”
雀舌原本一个人捡着石子玩,忽然见爹爹纵身远去,急忙扔掉手中的石子,跌跌撞撞地冲过来,又哭又叫:“爹爹、爹爹,爹爹你去哪里——”
韩秋水一直抿唇不语,忽然蓦地转身,高声唤道:“来人!把这丫头给我关起来,不许她吃饭,看她能不能老实点!”
说完回身便走,擦肩而过的刹那,韩不及却看到她眼中的泪终于沉重地滑落脸颊。
雀舌蜷缩在柴草丛中,她哭了一天,本来就已声嘶力竭,又没有吃饭,此时觉得全身乏力,只是昏昏沉沉地躺着,嘴里喃喃地叫着爹爹。
不知昏睡了多久,耳边听着柴房门“吱”的一响,接着便是干草簌簌作响,大概是有人进来了,雀舌强撑着张开眼睛,模模糊糊看到一道白影站在自己面前,是谁?
沉默许久,那人终于开口:“老实点了吗?”声音却是说不出的冷淡。
是白天那个奇怪的少年。雀舌哼了一声,并不求饶。楚燕然在武林中地位甚高,雀舌是他唯一的掌上明珠,哪里受过半点委屈?因此虽然年幼,风骨却极是高傲。
韩不及微感意外,忍不住问:“你不饿吗?”
雀舌下意识地舌忝舌忝干燥的双唇,却高高地昂起了头。
“老老实实认个错,就有饭吃。”韩不及淡淡地说。
雀舌忍不住回嘴,“我又没有做错事。”
“是吗?”韩不及冷笑,“你明白什么是错?在这落阳谷,唯一的错误就是惹我师父不高兴。她若是不高兴,你再做什么都是错的,你还说你没有做错事吗?”
这是什么道理?雀舌抿抿唇,“爹爹不是这样教我的。”
“等你离开这里再说吧。”韩不及转过身,“要想在这里活下去,好好想想我的话,想清楚了再吃饭。”